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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柯太守傳原文及翻譯
《南柯太守傳》，唐代傳奇小說，出自《太平廣記》卷四百七十五〈昆蟲三〉，唐代李公佐著。下面是小編整理的南柯太守傳原文及翻譯，大家一起來看看吧。
南柯太守傳全文閱讀：
出處或作者：李公佐
東平淳于棼，吳楚游俠之士。嗜酒使氣，不守細行。累巨產(chǎn)，養(yǎng)豪客。曾以武藝補淮南軍裨將，因使酒忤帥，斥逐落魄，縱誕飲酒為事。家住廣陵郡東十里。所居宅南有大古槐一株，枝干修密，清陰數(shù)畝。淳于生日與群豪大飲其下。
貞元七年九月，因沉醉致疾。時二友人于坐扶生歸家，臥于堂東廡之下。二友謂生曰：“子其寢矣。余將抹馬濯足，俟子小愈而去�！鄙饨砭驼�，昏然忽忽，仿佛若夢。見二紫衣使者，跪拜生曰：“槐安國王遣小臣致命奉邀�！鄙挥X下榻整衣，隨二使至門。見青油小車，駕以四牡，左右從者七八，扶生上車，出大戶，指古槐穴而去。
使者即驅(qū)入穴中。生意頗甚異之，不敢致問。忽見山川風候，草木道路，與人世甚殊。前行數(shù)十里，有郛郭城堞，車輿人物，不絕于路。生左右傳車者傳呼甚嚴，行者亦爭辟于左右。又入大城，朱門重樓，樓上有金書，題曰：“大槐安國”。執(zhí)門者趨拜奔走。旋有一騎傳呼曰：“王以駙馬遠降，令且息東華館�！币蚯皩Ф�。
俄見一門洞開，生降車而入。彩檻雕楹，華木珍果，列植于庭下；幾案茵褥，簾幃肴膳，陳設于庭上。生心甚自悅。復有呼曰：“右相且至！”生降階祗奉。有一人紫衣象簡前趨，賓主之儀敬盡焉。右相曰：“寡君不以敝國遠僻，奉迎君子，托以姻親。”生曰：“某以賤劣之軀，豈敢是望�！庇蚁嘁蛘埳勂渌�。行可百步，入朱門。矛戟斧鉞，布列左右，軍吏數(shù)百，辟易道側(cè)。生有平生酒徒周弁者，亦趨其中。生私心悅之，不敢前問。右相引生升廣殿，御衛(wèi)嚴肅，若至尊之所。見一人長大端嚴，居王位，衣素練服，簪朱華冠。生戰(zhàn)傈，不敢仰視。左右侍者令生拜。王曰：“前奉賢尊命，不棄小國，許令次女瑤芳，奉事君子�！鄙┓�，不敢致詞。王曰：“且就賓字，續(xù)造儀式�！庇兄迹河蚁嘁嗯c生偕還館舍。生思念之，意以為父在邊將，因沒虜中，不知存亡；將謂父北蕃交遜，而致茲事。心甚迷惑，不知其由。
是夕，羔雁幣帛，威容儀度，妓樂絲竹，肴膳燈燭，車騎禮物之用，無不咸備。有群女，或稱華陽姑，或稱青溪姑，或稱上仙子，或稱下仙子，若是者數(shù)輩，皆侍從數(shù)十。冠翠鳳冠，衣金霞帔，彩碧金鈿，目不可視。遨游戲樂，往來其門，爭以淳于郎為戲弄。風態(tài)妖麗，言詞巧艷，生莫能對。復有一女謂生曰：“昨上巳日，吾從靈芝夫人過禪智寺，于天竺院觀石延舞《婆羅門》。吾與諸女坐北牖石榻上。時君少年，亦解騎來看。君獨強來親洽，言調(diào)笑謔。吾與窮英妹結(jié)絳巾，掛于竹枝上，君獨不憶念之乎？又七月十六日，吾于孝感寺侍上真子，聽契玄法師講《觀音經(jīng)》。吾于講下舍金鳳釵兩只，上真子含水犀盒子一枚，時君亦在講筵中，于師處請釵、盒視之，賞嘆再三，嗟異良久。顧余輩曰：‘人之與物，皆非世間所有。’或問吾氏，或訪吾里，吾亦不答。情意戀戀，矚盼不舍，君豈不思念之乎？”生曰：“中心藏之，何日忘之！”群女曰：“不意今日與君為眷屬！”復有三人，冠帶甚偉，前拜生曰：“奉命為駙馬相者。”中一人與生且故。生指曰：“子非馮翊田子華乎？”田曰：“然�！鄙埃瑘�(zhí)手敘舊久之。生謂曰：“子何以居此？”子華曰：“吾放游，獲受知于右相武成侯段公，因以棲托�！鄙鷱蛦栐唬骸爸苒驮诖�，知之乎？”子華曰：“周生，貴人也。職為司隸，權(quán)勢甚盛，吾數(shù)蒙庇護�！毖孕ι鯕g。俄傳聲曰：“駙馬可進矣�！比尤ε迕岱�，更衣之。子華曰：“不意今日獲睹盛禮，無以相忘也�！庇邢杉�(shù)十，奏諸異樂，婉轉(zhuǎn)清亮，曲調(diào)凄悲，非人間之所聞聽。有執(zhí)燭引導者，亦數(shù)十。左右見金翠步障，彩碧玲瓏，不斷數(shù)里。生端坐車中，心意恍惚，甚不自安。田子華數(shù)言笑以解之。向者群女姑娣，各乘鳳翼輦，亦往來其間。至一門，號“修儀宮”。群仙姑娣亦紛然在側(cè)，令生降車輦拜，揖讓升降，一如人間。撤障去扇，見一女子，云號“金枝公主”。年可十四五，儼若神仙。交歡之禮，頗亦明顯。生自爾情義日洽，榮耀日盛，出入車服，游宴賓御，次于王者。
王命生與群僚備武衛(wèi)，大獵于國西靈龜山。山阜峻秀，川澤廣遠，林樹豐茂，飛禽走獸，無不畜之。師徒大獲，竟夕而還。
生因他日，啟王曰：“臣頃結(jié)好之曰，大王云奉臣父之命。臣父頃佐邊將，用兵失利，陷沒胡中。爾來絕書信十七八歲矣。王既知所在，臣請一往拜覲�！蓖蹂嶂^曰：“親家翁職守北土，信問不絕。卿但具書狀知聞，未用便去�！彼烀拗吗佡R之禮，一以遣之。數(shù)夕還答。生驗書本意，皆父平生之跡。書中憶念教誨，情意委曲，皆如昔年。復問生親戚存亡，閭里興廢。復言道路乖遠，風煙阻絕。詞意悲苦，言語哀傷，又不令生來覲，云：“歲在丁丑，當與汝相見�！鄙鯐�，情不自堪。
他日，妻謂生曰：“子豈不思為政乎？”生曰：“我放蕩不習政事�！逼拊唬骸扒涞珵橹�，余當奉贊�！逼匏彀子谕酢＠廴�，謂生曰：“吾南柯政事不理，太守黜廢，欲藉卿才，可曲屈之。便與小女同行�！鄙厥诮堂Ｍ跛祀酚兴緜涮匦欣�。因出金玉、錦繡、箱奩、仆妾、車馬，列于廣衢，以餞公主之行。生少游俠，曾不敢有望，至是甚悅。因上表曰：
“臣將門馀子，素無藝術(shù)，猥當大任，必敗朝章；自悲負乘，坐致覆餗。今欲廣求賢哲，以贊不逮。伏見司隸潁川周弁，忠亮剛直，守法不回，有毗佐之器，處士馮翊田子華，清慎通變，達政化之源。二人與臣有十年之舊，備知才用，可托政事。周請署南柯司憲，田請署司農(nóng)。庶使臣政績有聞，不紊也�！�
王并依表以遣之。
其夕，王與夫人餞于國南。王謂生曰：“南柯，國之大都，土地豐壤，人物豪盛，非惠政不能以治之。況有周、田二贊。卿其勉之，以副國念�！狈蛉私涔髟唬骸按居诶尚詣偤镁�，加之少年；為婦之道，貴乎柔順。爾善事之，吾無憂矣。南柯雖封境不遙，晨昏有間，今日睽別，寧不沾巾！”生與妻拜首南去，登車擁騎，言笑甚歡。
累夕達郡。郡有官吏、僧道、耆老、音樂、車輦、武衛(wèi)，鑾鈴，爭來迎奉。人物闐咽，鐘鼓喧嘩，不絕十數(shù)里。見雉堞臺觀，佳氣郁郁。入大城門，門亦有大榜曰：“南柯郡城”。見朱軒棨戶，森然深邃。生下車，省風俗，療病苦，政事委以周、田，郡中大理。自守郡二十載，風化廣被，百姓歌謠，建功德碑，立生祠字。王甚重之，賜食邑，錫爵位，居臺輔。周、田皆以政治著聞，遞遷大位。生有五男二女：男以門蔭授官，女亦聘于王族。榮耀顯赫，一時之盛，代莫比之。
是歲，有檀蘿國者，來伐是郡。王命生練將訓師以征之。乃表周弁將兵三萬，以拒賊之眾于瑤臺城。弁剛勇輕敵，師徒敗績；弁單騎裸身潛遁，夜歸城。賊亦收輜重鎧甲而還。生因囚弁以請罪。王并舍之。是月，司憲周弁疽發(fā)背，卒。生妻公主遘疾，旬日又薨。生因請罷郡，護喪赴國。王許之。便以司農(nóng)田子華行南柯太守事。生哀慟發(fā)引，威儀在途，男女叫號，人吏奠饌，攀轅遮道者不可勝數(shù)。遂達于國。王與夫人素衣哭于郊，候靈輿之至。謚公主曰“順儀公主”。備儀仗、羽葆、鼓吹，葬于國東十里盤龍崗。是月，故司憲子榮信，亦護喪赴國。
生久鎮(zhèn)外藩，結(jié)好中國，貴門豪族，靡不是洽。自罷郡還國，出入無恒，交游賓從，威福日盛。王意疑憚之。時有國人上表云：“玄象謫見，國有大恐：都邑遷徙，宗廟崩壞；釁起他族，事在蕭墻。”時議以生侈僭之應也。遂奪生侍衛(wèi)，禁生游從，處之私第。生自恃守郡多年，曾無敗政，流言怨悖，郁郁不樂。王亦知之，因命生曰：“姻親二十馀年，不幸小女天枉，不得與君子偕老，良用痛傷！”夫人因留孫自鞠育之。又謂生曰：“卿離家多時，可暫歸本里，一見親族。諸孫留此，無以為念。后三年，當令迎生。”生曰：“此乃家矣，何更歸焉？”王笑曰：“卿本人間，家非在此�！鄙鋈魫杆痪弥�，方乃發(fā)悟前事，遂流涕請還。王顧左右以送生，生再拜而去，復見前二紫衣使者從焉。
至大戶外，見所乘車甚劣，左右親使御仆，遂無一人，心甚嘆異。生上車，行可數(shù)里，復出大城，宛是昔年東來之途；山川原野，依然如舊。所送二使者，甚無威勢，生逾快快。生問使者曰：“廣陵郡何時可到？”二使謳歌自若，久乃答曰：“少頃即至�！�
俄出一穴，見本里閭巷，不改往日，潸然自悲，不覺流涕。二使者引生下車，入其門，升自階，己身臥于堂東廡之下。生甚驚畏，不敢前近。二使因大呼生之姓名數(shù)聲，生遂發(fā)悟如初。見家之僮仆擁篲于庭，二客濯是于榻，斜日未隱于西垣，馀樽尚湛于東牖。夢中倏忽，若度一世矣！
生感念嗟嘆，遂呼二客而語之。驚駭。因與生出外，尋槐下穴。生指曰：“此即夢中所驚入處。”二客將謂狐貍木媚之所為祟。遂命仆荷斤斧，斷擁腫，檢查枿，尋穴究源。旁可袤丈，有大穴。根洞然明朗，可容一榻。上有積土壤，以為城郭臺殿之狀。有蟻數(shù)斛，隱聚其中。中有小臺，其色若丹，二大蟻處之。素翼朱首，長可三寸。左右大蟻數(shù)十輔之，諸蟻不敢近。此其王矣。即槐安國都也。又窮一穴：直上南枝可四丈，宛轉(zhuǎn)方中，亦有土城小樓，蟻群亦處其中，即生所領南柯郡也。又一穴：西去二丈，磅礴空圬，嵌窗異狀。中有一腐龜，殼大如斗。積雨浸潤，小草叢生，繁茂翳薈，掩映振殼，即生所獵靈龜山也。又窮一穴：東去丈馀，古根盤屈，若龍虺之狀，中有小土壤，高尺馀，即生所葬妻盤龍岡之墓也。追想前事，感嘆于懷，披閱窮跡，皆符所夢。不欲二客壞之，遽令掩塞如舊。是夕，風雨暴發(fā)。旦視其穴，遂失群蟻，莫知所去。故先言“國有大恐，都有遷徒。”此其驗矣。復念檀蘿征伐之事，又請二客訪跡于外。宅東一里有古涸澗，側(cè)有大檀樹一株，藤蘿擁積，上不見日。亦有群蟻隱聚其間。檀蘿之國，豈非此耶？
嗟乎！蟻之靈異，猶不可窮，況山藏木伏之大者所變化乎？時生酒徒周弁、田子華并居六合縣，不與生過從旬日矣。生逮遣家僮疾往候之。周生暴疾已逝，田子華亦寢疾于床。生感南柯之浮虛，悟人世之倏忽，遂棲心道門，絕棄酒色。后三年，歲在丁丑，亦終于家。時年四十七，將符宿契之限矣。
公佐貞元十八年秋八月，自吳之洛，暫泊淮浦，偶覿淳于生兒楚，詢訪遺跡，翻復再三，事皆摭實，輒編錄成傳，以資好事。雖稽神語怪，事涉非經(jīng)，而竊位著生，冀將為戒，后之君子，幸以南柯為偶然，無以名位驕于天壤間云。
前華州參軍李肇贊曰：
貴極祿位，權(quán)傾國都，達人視此，蟻聚何殊！
詞句注釋
1.東平：唐郡名，今在山東省東平縣東。
2.游俠之士：指古代一種愛交朋友，講信義，好打抱不平、善救困扶危而不顧自己身家性命的人。
3.使氣：任性選強，盛氣凌人。
4.細行：細節(jié)，小節(jié)。
5.補：補官，即補充官員缺額的專稱�；茨宪姡褐富茨瞎�(jié)度使所屬的軍隊�；茨�，唐道名，治所在今揚州，約轄湖北長江以北，漢水以東，江蘇、安徽長江以北，淮河以南的地區(qū)。裨將：副將。
6.忤（wǔ）：觸犯，抵觸。
7.縱誕：恣肆放誕。
8.陰：覆陰，遮蔽。
9.貞元：唐德宗的年號（785—804）。
10.廡（wǔ）：廳堂周圍的廊房。
11.（mò）：喂。
12.昏然忽忽：形容昏昏沉沉，迷迷糊糊。
13.致命：傳達命令。
14.牡：雄性鳥獸，泛指馬匹。
15.風候：風物氣候。
16.郛（fú）郭：外城。城堞（dié）：女墻，城墻上有射孔的矮墻。泛指城墻。
17.傳車者：官員出行時供應車馬、隨從照料的人員。傳呼：喝道。古時大官出行時，由侍衛(wèi)在前面吆喝行人避讓。
18.辟：同“避”。
19.駙馬：即駙（副）馬都尉，官名，掌副車之馬，后因公主之夫必拜此，因用為國王之女婿的代稱。
20.右相：唐代曾稱中書令為右相。且至：將到。
21.祗奉：恭敬地迎候。
22.紫衣象簡：指右相的裝束。身穿三品以上大官的紫色袍服，手持象牙制成的上朝時所用的手板。
23.寡君：對本國皇帝的謙稱。
24.辟易：退避。
25.至尊：皇帝。
26.簪：戴。
27.賢尊：對別人父親的尊稱。
28.續(xù)造儀式：眼著就安排婚禮。
29.歿：同“沒”，陷身。
30.北蕃：指當時北方少數(shù)民族政權(quán)。交通：指與敵國暗通。一作“交遜”。
31.茲事：指其父來書同意大槐安國公主嫁淳于棼事。
32.羔雁幣帛：指行婚禮時贈送的各種珍貴禮物。
33.鈿：用金片做成的花朵形的首飾。
34.昨上巳日：從前的三月三日那一天。上巳，古以上巳日（農(nóng)歷三月上旬的巳日，魏以后定為三月初三）為游樂和洗濯的節(jié)日，以為可以除病消災，青年男女也借此機會進行聯(lián)歡。
35.婆羅門：一種音樂舞蹈的名稱，從婆羅門國傳入，后改名為“霓裳羽衣舞”。
36.牖（yǒu）：窗戶。
37.講下：講席之下。
38.訪吾里：打聽我居住的地方。
39.相者：相，陪伴新郎或新娘的人。
40.故：老朋友。
41.馮翊：唐郡名，治所在今陜西大荔。
42.放游：漫游。
43.棲托：棲身寄托，投靠為生。
44.司隸：古官名，漢置，唐代有”京畿采訪使”，負責京畿地區(qū)的治安緝捕之事，與司隸相近。
45.步障：古代貴族婦女出行時用來擋風或遮蔽塵土的屏幛。
46.扇：這里指新娘頂在頭上的紗巾。
47.師徒：軍隊。
48.未用：未可。
49.一以遣之：派專人送去。
50.乖遠：遙遠。
51.覲：拜見，特指下級見上級或晚輩見長輩。
52.女：同“汝”。
53.奉贊：幫助。
54.曲屈：委屈，大材小用的一種客氣的說法。
55.敦：謹慎，恭敬。
56.有司：主管官吏。
57.廣衢：大路。
58.藝術(shù)：技藝學術(shù)，泛指學問。
59.猥：茍且，馬虎。
60.朝章：指國家大事。
61.負乘：有負于皇帝的信任。
62.覆餗（sù）：把鼎中的食品打翻，比喻因不能勝任而將事情辦壞。
63.潁川：唐郡名，即許州，治所在今河南許昌。
64.不回：不屈曲。
65.毗佐：輔助。
66.處士：有才能而沒有做官的人。
67.清慎通變：清廉謹慎，通曉事變。
68.大：通達，了解。
69.署：充在。司憲：掌監(jiān)察刑獄的官吏。
70.司農(nóng)：管理田賦、錢糧的官員。
71.憲章不紊：因家的法度程得到很好的執(zhí)行。
72.國南：京域的南門外。
73.豐壤：豐收。壤，同“穰”，五谷豐登。
74.副：符合，不辜負。
75.封境：疆域，這里指地理位置。
76.間：阻隔，指早晚不能向父母請安。
77.暌（kuí）別：離別。
78.拜首：磕頭。
79.耆（qí）老：地方上德高望重的老人。
80.鑾鈴：天子車上的鈴，這里借指太守所乘之車。
81.闐（tián）咽：繁華熱鬧的樣子。
82.雉堞：城上短墻。
83.棨（qǐ）戶：掛著棨戟的大門。棨是一種木制的畫戟，掛在門前以示主人官品之高和權(quán)勢之大。
84.下車：到任。
85.食邑：皇帝將某個地方封賜給有功或他寵信的人，該地的賦稅由受封的人收取，稱為食邑，又叫“采地”。
86.錫：賜。
87.臺輔：宰相。
88.門蔭：封建時代，子孫依靠祖、父輩的功勞或地位，蔭襲做官，稱為門蔭。
89.敗績：吃了敗仗。
90.輜重：糧草等軍需品。
91.疽（jū）：背上長的一種毒瘡。遘（gòu）疾：得病。
92.薨（hōng）：古代用以稱帝王、后妃、公主或大官僚之死。
93.發(fā)引：出殯。引，用來牽引靈柩的白布。
94.奠饌：陳設食品來祭奠。
95.謚：古代帝王、后妃、大臣或其他有功、有地位的人，死后被授予的一種表示褒貶的號。
96.羽葆：用羽毛裝飾的華蓋，是身分極高的儀仗。
97.外藩：古時稱有封地的侯王為外藩。
98.中國：國中，朝中。
99.疑憚：疑忌和畏懼。
100.玄象謫見：天象表現(xiàn)出請責下方的征兆。玄象，天象。見，同“現(xiàn)”。
101.蕭墻：屏風喻指叛亂來自內(nèi)部。
102.侈僭：權(quán)勢太盛而有非分的行為。
103.處之私第：軟禁在家中。怨悖：怨恨和惑亂。
104.夭枉：夭折。
105.鞠育：撫養(yǎng)。
106.惽：昏昏沉沉。
107.瞢然：迷迷糊糊的樣子。
108.潸然：流淚的樣子。
109.寤：睡醒。
110.湛：清澈平靜。
111.木媚：木魅，樹精。
112.擁腫：指粗大鼓脹的樹根。
113.查枿（niè）：同“楂蘗”，砍伐以后又新長出的枝丫。這里泛指樹枝。
114.袤：長度。
115.宛轉(zhuǎn)方中：曲折而中呈方形。
116.磅礴：廣大的樣子。圬：用泥涂墻。
117.嵌窞（dàn）：洞穴凹陷很深。
118.翳：掩映遮蔽。薈：草木茂盛。
119.虺（huǐ）：一種毒蛇。
120.六合縣：在今江蘇境內(nèi)。
121.棲心道門：將自己的精神寄托到道教中。
122.宿契之限：以前約定的期限。
123.自吳之洛：從吳郡到洛陽。
124.淮浦：準水岸邊。
125.覿（dí）：會面。
126.摭（zhí）實：據(jù)實采錄。
127.非經(jīng)：不合常理。
128.竊位著生：竊取高位而求得生存的人。
130.冀：希望。
131.華州參軍：華州，故治在今陜西華縣。參軍，唐時府州地方長官的屬官稱為參軍。李肇：唐憲宗元和時期人，官至翰林院學士，著有《翰林志》《國史補》等。贊：論贊，史傳文后面的評論。
131.傾：壓倒。
132.達人：達觀的人。[1][2]
南柯太守傳全文翻譯：
東平人淳于棼，在江南一帶是個仗義行俠的人。他喜歡喝酒，發(fā)脾氣，不拘小節(jié)。家里積攢了巨大的家產(chǎn)，收養(yǎng)了許多豪俠的門客。他因為精通武藝，曾經(jīng)在淮南節(jié)度使部下當副將，由于酒后撒瘋，冒犯了主帥，受了斥責革了官，很不得意。以后，他生活越發(fā)放蕩，天天飲酒解悶。他家住在廣陵郡以東十里的地方，住宅南面有一棵極大的古槐樹，枝干又長又密，綠蔭沉沉，蓋住了好幾畝地面。淳于棼天天和他的豪俠朋友在這槐樹底下喝酒。
唐德宗貞元七年九月，有一天，淳于棼因為喝醉了酒，病了。當時兩個朋友把他從座位上扶起來，送他回家，躺在客堂東面的廊檐下。兩個朋友對他說：“你睡一覺吧，我們在這里喂喂馬，洗洗腳，等你好一點了再走�！贝居阼撓骂^巾，睡下了，迷迷糊糊地，奸象做夢了。他看見有兩個穿紫衣的使者，向他跪拜，說：“槐安國國王派小臣來傳達命令，邀請您前去�！贝居阼恢趺淳拖铝舜�，整整衣服，跟隨兩個使者走到門口�？匆娪休v青色的小車，駕著四匹馬，車旁邊有—匕八個侍從的人。他們把淳于棼扶上馬車，車子出了大門，向古槐樹的洞口奔過去。
使者就趕車跑進樹洞里。淳于棼心里覺得很奇怪，卻又不敢開口問。忽然發(fā)現(xiàn)這里的山川、景物、草木、道路，和人世間不一樣。馬車向前走了幾十里，就看見了外城，城墻上還有矮墻。路上，車輛和行人不斷來往。在他車子左右護送車子的人，連聲吆喝，聲音嚴厲，路上的行人，都爭先向兩旁退避。又進入大城墻，城樓有兩重，紅漆的大門，樓上掛著金字匾額，題的是：大槐安國。守門的衛(wèi)士一見車來，馬上趕過來行禮。接著來了個騎馬的，傳達命令，叫道：“大王顧念駙馬遠來，路途辛勞，請大人先到東華館休息！”說完，他就在前面帶路，車子繼續(xù)前行。
不一會，車到一處敞開著的門口，淳于棼下車進門去。只見屋宇雕梁畫柱，非常壯麗，庭院里秀美的樹木，珍異的果樹，排列著種植在那里。屋子中間，桌椅上鋪著繡墊，還有窗簾、幃帳，又陳列了各種食品。他看了心里很高興。又聽見外面高叫：“右丞相到！”他馬上下臺階去恭敬地迎接。看見有一個人身穿紫色官服，手執(zhí)象牙朝板，走上前來。賓主相互致禮。右丞相說：“我王不自量敝國地處偏遠，特派使者恭迎君子來此，高攀婚姻�！贝居阼卮鹫f：“于棼低賤無能，怎敢有此奢望�！庇邑┫嗑脱埓居阼煌コ妵�。走了百余步，進入一個朱漆大門。門里手拿矛、戟、斧、鉞的武士，夾道列隊；文武官員幾百人，退在路邊。他看見有個平日和他一同喝酒的朋友周弁，也站在迎接的隊伍里。他心里暗自高興，但不敢上前去問話。右丞相引導淳于棼走上大殿，殿旁警衛(wèi)森嚴，象是皇帝的宮廷。只見有個人身材高大，相貌端莊，坐在王位上，穿著潔白的綢衣，戴著華麗的帽子。淳于棼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敢抬頭去看。左右的侍從官命令他向國王行禮。國王說：“從前得到你令尊的同意，不嫌棄我這小國，允許讓我將二女兒瑤芳，終生侍奉你�！贝居阼皇堑皖^拜謝，不敢回答一句。國王又說：“嚴現(xiàn)在先回賓館，以后再行大禮�！辈⑾轮迹河邑┫喟橥居阼刭e館。淳于棼心想，我父親是駐守邊疆的將軍，前一時落到敵人手里，死活不知。是不是父親已和北方敵人講和了，才發(fā)生了這樣的事情呢？他越想越不明白，找不到根由。
這一天晚上，行大禮的聘物羔羊、大雁、錢幣、綢絹，以及各種儀仗，歌妓樂隊，酒宴燈燭，車馬禮品等需用的一切，全都備齊。來了一群姑娘，有的叫華陽姑，有的叫青溪姑，有叫上仙子的，有叫下仙子的，來了好幾位，每個都帶著幾十個侍女。她們頭戴翠鳳冠，身穿金霞衣，滿身彩色衣妝，鑲嵌黃金的首飾，金光閃閃，叫人睜不開眼。她們東游西逛，笑語喧嘩，在屋里進進出出，都爭著跟淳于棼開玩笑。她們個個年輕貌美，巧言利舌，淳于棼沒法答對。其中有個姑娘對他說：“去年三月初三，我隨著靈芝夫人到禪智寺，在天竺院看石延跳《婆羅門舞》。我和姐妹們坐在北窗下的石床上。那天你這個少年郎，也下馬來看，你一定要和我們親近，說了許多玩笑話。我和窮英妹妹還把一塊紅紗巾打了結(jié)掛在竹枝上，你就想不起這件事了？七月十六，我在孝感寺跟著上真子，聽契玄法師講《觀音經(jīng)》。我在講席下施舍了兩只金鳳釵，上真子施舍了一只水犀角做的盒子，那時你也在講席里，到法師那里要來金鳳釵和水犀盒，又是賞玩又是贊嘆，認為真是珍品，看了很久。又看著我們說：‘施舍的寶物和施舍寶物的人，都不是人世間能有的��！’你還問我姓什么，哪里人，我都沒有回答。那時候，你對我一片深情，戀戀不舍，盯住我看著，現(xiàn)在你難道不想到這件事？”淳于棼說：“我把它藏在心底里，哪一天也不忘記！”好多姑娘都說：“想不到今天和你攀了親戚！”接著，有三個男人，穿戴端莊，上來拜見，說：“奉大王命，來作駙馬儐相�！逼渲杏幸粋�人是淳于棼老相識，他指著說：“你不是馮翊郡的田子華？”田子華說：“正是�！贝居阼呱锨埃氖�，和他說過去交往的情景，說了好久。又問他：“你怎么在這里？”田子華說：“我到處漫游，到這里，得到了右丞相武成侯段公的賞識，因此就住了下來。”淳于棼又問：“周弁也在這里，你可知道？”田子華說：“周弁，他地位高貴著呢，官敘司隸，權(quán)勢很盛，我?guī)状纬兴幼o過。”兩個又說又笑，很高興。一會兒，傳來了喊聲：“請駙馬進！”三個人馬上取來佩劍、禮服、禮帽，給淳于棼換上了。田子華謂：“想不到今天能目睹你的盛禮，以后你不要忘了我�！边@時，幾個個美女，吹奏起美妙的樂曲來，樂聲清亮婉轉(zhuǎn)，調(diào)子凄涼悲愴，不是人世間所能聽到。車子前面，有幾十個儀仗隊員舉著巨燭引路，車子左右的儀仗，有裝飾著黃金和翡翠的行幕，色采鮮麗，制作精巧，前后儀仗有幾里路長。淳于棼端正地坐在車里，心里恍恍惚惚的，感到局促不安。田子華幾次和他說笑，讓他不要緊張。剛才見到的那些姑娘們，各自乘坐了鳳凰車，都排在車隊中間。車子拉進一座大門，門楣上大書：“修儀宮”。姑娘們已經(jīng)下了車，三三兩兩站在旁邊。司儀官叫淳于棼下馬車，跪拜，還前前后后打拱作揖，婚禮儀式，和人世間完全相同。禮成，淳于棼揭開新娘障面的紗巾，看見名叫“金枝公主”的新娘，年約十四五歲，容貌艷美，象天仙一般。接下來喝交杯酒，儀式也很隆重。從此，淳于棼和妻子越過越恩愛，他的地位也一天比一天高貴。他以駙馬的身份，出進用的車馬，交游的宴席，手下的仆役，各種排場，僅次于國王。
國王命令淳于棼和許多文武官員帶了警衛(wèi)，到京師西部的靈龜山去打獵。那里峰巒峻秀，河流寬廣，林樹茂密，各種飛禽走獸，都生活在其中。這一天大家都獵獲了許多禽獸，到傍晚滿載而歸。
有一天，淳于棼啟奏國王說：“不久前臣成婚之日，大王說婚事是臣父同意的。臣父在邊防輔佐將領，因為戰(zhàn)事失利，陷落胡人軍中，和家中斷絕音訊已有十七八年。大王既然知道臣父下落，請準臣下前去一次拜望臣父�！眹趿⒓椿卮穑骸坝H家公官職在身，守衛(wèi)北疆，我這里一直與他有書函往來。你可寫封信去告知一切，不必急急前去�！贝居阼徒衅拮訙蕚淞诵⒕此赣H的禮物，連同寫好的信，一起派人送去。過了幾天，回信來到。淳于棼細讀了信，所寫到的確實是他父親生平的事跡。信里有好多思念他、教誨他的話，情深意切，象往年寫來的信一樣。又問起親戚的存亡，家鄉(xiāng)的興廢；再說到相距遙遠，音訊阻絕，言辭悲苦哀傷，又不叫兒子去看望他。只說：“到丁丑年，一定能與你會見。”淳于棼捧著書信，哽咽悲泣，無法克制自己的凄苦之情。
有一天，淳于棼的妻子對他說：“你難道不想做官嗎？”淳于棼說：“我放蕩慣了，不懂得怎樣辦理政務�！彼拮诱f：“你盡管做官好了，我會從旁幫助的�！彼腿跽f了。過了幾天，國王對淳于棼說：“我國的南柯郡政務辦得不好，原任太守已經(jīng)罷去，現(xiàn)在想借重你的大才，委屈你擔任這個官職，你可以和我女兒同去�！贝居阼Ь吹亟邮芰巳蚊Ｓ谑菄跸铝钪鞴芄賳T準備新太守行裝，把黃金、寶玉、綢緞、箱籠，還有男仆、女仆，車子、馬匹，排滿在大路上，用這些為公主送行。淳于棼年輕時只知仗義行俠，從來不想會大富大貴，現(xiàn)在非常高興。他向國王上了個奏章，說：
“臣是將門后代，素來沒有真實的才學，現(xiàn)在擔當這樣的重任，一定會敗壞朝政；想到所負的職責，心中翻騰不安。今欲廣求高明人士，以補我的不足。現(xiàn)任司隸潁川人周弁，為人忠誠磊落、剛正直率，守法無私，具有輔佐的才能；馮翊郡田子華，尚未敘官職，為人清廉謹慎，識時通變，深明政治教化的本源。此二人和臣都有十年交誼，臣深知他們的才能，可以委辦政務。請委任周弁為南柯郡司憲，田子華為南柯郡司農(nóng)。這樣可使臣治下有政績申報，國家法制能系統(tǒng)貫徹�！�
國王就按表準奏，任命了周、田二人，一起派往南柯。
那天晚上，國王和夫人在京城南部設宴送行。國王對淳于棼說：“南柯是我國的大郡，土地肥沃，人才很多，沒有好的政治是難以治理的�，F(xiàn)在有周、田兩人輔佐，望你努力職守，以符合國家的期望�！狈蛉藝诟拦髡f：“淳于郎性情剛強，喜愛喝酒，加上年少氣盛；作妻子的本份，最重要的是溫柔順從。你好好侍奉他，我也就放心了。南柯離這里雖不算遠，究竟不能早晚見面，今天要分別，怎么能不流淚��！”淳于棼和妻子向國王和夫人拜別，上了車，由武士保衛(wèi)著向南起程，一路上說說笑笑，很高興。
幾天后到了南柯�？だ锏拇笮」賳T、和尚道士、父老士紳、樂隊、管車的差役、武衛(wèi)人員、準備好的太守的花車，都爭先來迎接。歡迎的人群擠得滿滿的，鐘鼓敲奏聲音喧鬧，隊伍排了十多里長。只見城墻、亭臺、樓閣，氣象壯麗。進入了大城門，門上也有個大匾額，上面大書：“南柯郡城”。車子開進一座朱漆窗軒的廳堂，兩側(cè)排設儀仗，屋字莊嚴幽深，那便是太守府了。淳于棼到任之后，考察風土人情，訪貧問苦，政務都委托給周、田二人，沒多久，郡中治理得很好。從此他做了二十年太守，百姓都得到了教化，到處歌頌他，給他樹立功德碑，建造生祠。國王也極器重他，賞賜給他封地，授予他爵位，相當于丞相。周弁和田子華，都因政績卓著，幾次升遷，官階都比前更高。淳于棼生了五男二女：兒子都靠門蔭封官，女兒也和王族子弟結(jié)親。全家榮華富貴，盛極一時，當時沒有人能及得上他。
這年，有個檀蘿國來侵犯南柯郡。國王命令淳于棼點將練兵出擊。于是淳于棼上表保薦周弁領兵三萬，在瑤臺城抗擊敵人。周弁只憑血氣之勇，不重視敵人的力量，交戰(zhàn)之后，打了大敗仗。周弁丟盔棄甲，單騎潛逃，深夜回城。敵人也收拾了輜重鎧甲撤兵回去了。淳于棼就把周弁囚禁，上表向國王請求處分；國王赦免了他們。就在這個月，司憲周弁背上發(fā)毒瘡，死了。淳于棼的妻子金枝公主害病，十天以后也死了。淳于棼上奏章請求交卸太守職務，護送公主靈柩回京，國王批準，派司農(nóng)田子華代行南柯太守職。淳于棼痛哭不止，公主靈柩啟運，喪事的隊伍過路時，男女百姓號哭相送，百姓和官員都擺設酒菜路祭，數(shù)不清的人拉住車轅阻攔道路，不忍淳于棼離去。靈車到達京都，國王和夫人穿著素服，在城郊哀哭，等候靈車到來。國王封給女兒謚號為“順儀公主”，重新備了儀仗、靈車上的華蓋、樂隊，把靈柩葬在京都東十里的盤龍崗上。這個月，已故司憲周弁的兒子周榮信，也護送父柩回京都。
淳于棼長期在外郡做大官，和京師大員很有交情，豪門貴族，沒有一個不和他合得來的。自從交卸南柯太守官職回京居住，進出很自由，和賓客交游，威望和權(quán)勢一天比一天高，國王心里有點不信任他。這時有人上奏章說：“天象有變異，預示國家將有大禍：京城將要遷移，宗廟將會崩壞，事變由外族挑起，在宮廷之內(nèi)爆發(fā)。”眾人議論，都說是淳于棼權(quán)勢超過本分，要應在他身上。國王就下令削去淳于棼的侍衛(wèi)人員，禁止他和別人交往，命他住在私宅里，不準外出。淳于棼自認為鎮(zhèn)守大郡多年，從來不曾有過失職的地方，現(xiàn)在受到誹謗不實的流言，心里郁郁不樂。國王也知道了他的心情，就對他說：“我們做了二十多年的親戚，不幸小女夭折，不能和你白頭偕老，我心中很是悲痛！”夫人就把外孫留在宮中，親自撫養(yǎng)。國王又對淳于棼說：“你離家多年，可以短期回本鄉(xiāng)一次，看看鄉(xiāng)親本族，外孫留在這里，不必掛念，三年之后，我再派人接你回來。”淳于棼說：“這里就是我的家，叫我回到什么地方去？”國王笑著說：“你是人世間來的，你的家不在這里�！贝居阼犃�，迷糊了半天，才醒悟過來，記起了以前來這里的事，就流下眼淚，請求回鄉(xiāng)。國王叫左右的人去送他，淳于棼再拜辭別，看見又是他來時的兩個紫衣使者跟隨著他。
出宮門之外，看見讓他坐的車子很不象樣，他平時使喚的手下人、車夫一個也不見，心中十分感嘆。上車后，車子走了幾里路，出了大城，仍然是當年東來走的道路，山川原野，景色依舊。送他的兩個使者，已經(jīng)沒有了來時的威風，淳于棼更加感到不愉快。他問使者：“什么時候可以到廣陵郡？”兩個使者只管哼哼唱唱，好一會才回答：“快要到了。”
一會兒，車子駛出一個洞穴，淳于棼看見自己的本鄉(xiāng)里巷，全和過去一樣，禁不住悲從中來，流下眼淚。車到家門口，兩個使者扶他下車，走進門，走上階沿，看見自己的身子躺在大堂東面的廊檐下。淳于棼又驚又怕，不敢走向前。兩個使者就大聲呼叫他的姓名幾聲，淳于棼忽然醒過來了�？匆娂依锏钠腿苏弥鴴咧愦驋咄ピ海瑑蓚�朋友正坐在榻邊洗腳，斜陽正照在西墻上，杯中剩酒還放在東窗窗臺。他做夢的短短時間，在夢里已經(jīng)過一世了。
淳于棼感嘆不止，就叫兩個朋友過來，把夢里的經(jīng)歷全都告訴他們。他們也覺得驚奇。就和他一起走出去，尋到了大槐樹下的洞穴。淳于棼指著洞穴說：“這個洞穴就是我夢中闖進去的地方�！眱蓚�朋友認為是狐貍精或樹妖作怪。他們就叫仆人拿了斧頭，砍去樹根上的叉枝，除去新生的枝條，查究洞穴里的情況。向旁邊挖進去一丈多，發(fā)現(xiàn)一個大洞，洞底豁然開朗，可以放得下一張床。上面堆積著泥土，做成了城墻、樓臺、宮殿的樣子，有數(shù)不盡的螞蟻，聚集在那里。土堆中間有個小臺，顏色是朱紅的，臺上有兩個大螞蟻，白色的翅膀、紅色的頭，全身長約三寸，周圍有幾十個大螞蟻護衛(wèi)著，別的螞蟻都不敢走近。這兩個大蟻當然就是國王和夫人了。這里也就是槐安國的京都。又挖到一個洞穴：在大槐樹向南的樹枝四丈多高的地方，通道曲折，中間有塊方地，也有土城和小樓，也有一大群螞蟻集聚在其中，這就是淳于棼治理的南柯郡了。另外有個洞穴，在西邊二丈遠地方，凹陷象個地窖，形狀很怪，里面有只腐爛的烏龜，龜殼大得很，由于積雨浸潤，殼上生了一叢叢小草，長得很茂密，草叢覆蓋了整個龜殼，這是淳于棼曾經(jīng)打獵的靈龜山。又找到一個洞穴，往東距離一丈多，老樹根彎彎曲曲，象龍蛇一樣，中間有個小土堆，有尺把高，這就是淳于棼安葬妻子在盤龍岡的墳墓了。淳于棼回想夢中經(jīng)歷，心中萬分感慨，看到發(fā)掘所得蹤跡，都和夢中相符合，他不忍心讓兩個朋友去破壞它，立刻吩咐照原樣掩蓋堵塞好。這天夜里，起了暴風驟雨，天明去看洞穴，全部螞蟻都不見了，不知遷到哪里去了。夢中有人預言的“國家將有大禍，京都要遷移”，此就是應驗了。淳于棼又想起檀蘿國來侵犯的事，又請兩個朋友同去找那地方。發(fā)現(xiàn)住宅東去一里有條枯干的山澗，邊上有株大檀樹，樹上纏繞著藤蘿，大樹把陽光都遮蓋住了，樹旁有個螞蟻洞，也有許多螞蟻聚集在里邊。檀蘿國，難道不就是這里嗎？
啊，螞蟻也有這樣的靈異，叫人弄不清怎么回事，何況藏在山里伏在樹叢里的大禽大獸興妖作怪的事呢？那時淳于棼的酒友周弁、田子華都住在六合縣，和他十多天沒有來往了，他立即派仆人去探望他們，才知周弁生急病已死，田子華也病臥在床。淳于棼感到南柯一夢的虛幻，由此懂得了人生一世，也不過是彈指即逝，就信奉道教，戒綽酒色。三年之后，正是丁丑年，他病死在家，終年四十七歲，正好符合夢中父親信中說過的話。
作者在貞元十八年秋八月，從吳郡到洛陽，船在淮水邊暫時停留，偶然遇見了淳于棼的兒子淳于楚。我向他問起這件事，又同去考查遺址，再三核對，那件事全都是確實的，就寫成本篇，給喜愛奇聞的人閱讀。這件事雖然涉及神奇怪異，不合常情，但對鉆營功名妄想富貴的人，倒可引為儆戒。后世的先生們，希望你們把功名富貴看作偶然的南柯一夢，不要把名位在人們面前夸耀了！
前華州參軍李肇為本文作了四句贊語：
做官做到高職位，權(quán)勢壓倒京城，通達的人看這些，就只是螞蟻窠里夢一場！
〔分析〕
《南柯太守傳》是唐傳奇中的名篇之一。作者李公佐（公元770年？—850年？），字顓蒙。隴西郡（今甘肅省隴西縣一帶）人，曾中進士。他是唐代最負盛名的傳奇作家之一，從唐傳奇現(xiàn)存的單篇作品來看，他創(chuàng)作的數(shù)量最多，計有《南柯太守傳》、《廬江馮媼傳》、《古〈岳瀆經(jīng)〉》和《謝小娥傳》。這四篇作品都作于中唐貞元、元和年間，其中《南柯太守傳》寫于唐德宗貞元十八年（公元802年）八月或稍后一段時間內(nèi)。李公佐雖是進士出身，但在當時日趨激烈的政治爭斗中，他在仕途上并不得意。官卑職小，并數(shù)度遭到貶黜�；潞Ｖ羞@樣痛苦的經(jīng)歷，加深了他對現(xiàn)實政治的認識和對人生道路的探究，這正是他創(chuàng)作《南柯太守傳》的思想基礎。
《南柯太守傳》的主題思想究竟是什么？長期以來不少文學史著作和有關(guān)論述，都認為是反映了封建士子熱中功名富貴的思想，是對醉心仕途的知識分子的揭露和諷刺。其實這個結(jié)論并不符合小說的旨意。實際上，小說諷刺和批判的矛頭不是指向封建士人，而是指向那些暴發(fā)戶、“竊位”者的。作者正是站在屈居下僚、才能和抱負得不到施展的封建士人的立場上，對那些無才無德，憑借某種關(guān)系夤緣高升的新貴大僚，作了無情的鞭撻和諷刺，深刻揭露了當時社會官場的黑暗和政治的險惡。
我們細繹小說全文，可以看到，小說中的主角淳于棼不是什么封建士子，而是一個“將門余子”，落魄軍官，是一個沒有才干、放蕩無行的酒徒。就是這樣一個人，在當時的社會中，卻因某種機緣一下子飛黃騰達起來。淳于棼在夢中被召進了大槐安國，當上了駙馬；以后更由于裙帶關(guān)系，被國王委任為南柯郡太守。他的酒友周弁、田子華也因此得到援引，做了貴官，成為他的得力幫手。淳于棼在南柯郡主持一方的軍政事務達二十年，位比藩王，貴為宰輔，所生五男二女，也都榮耀顯赫。但是盛極而衰，樂極悲來。一旦戰(zhàn)爭失利，公主病死，他也就從權(quán)勢的頂峰上跌落了下來。在統(tǒng)治階級內(nèi)部激烈的權(quán)力爭斗中，因為“久鎮(zhèn)外藩，結(jié)好中國”，“交游賓從，威福日盛”，遭到了國王的疑忌，最后被逐出國門，遣返還鄉(xiāng)。他的南柯美夢也終于徹底破滅。淳于棼“夢中倏忽，若度一世”的經(jīng)歷，設事寓理，意蘊深長。小說的最后部分，作者以輕蔑的口吻警告淳于棼一流的人物說：“竊位著生，冀將為戒。后之君子，幸以南柯為偶然，無以名位驕于天壤之間。”篇末作者又借助李肇所作的贊語，進一步點明了小說的主旨：“貴極祿位，權(quán)傾國都。達人視此，蟻聚何殊�！卑逊饨ǔ⒈茸飨伩撸涯切┚舻摳叩堑挠孤抵匠鉃橄伨�，其譏刺之情，鄙夷之態(tài)，是何等的鮮明、強烈。這些點睛之筆，都明白地把小說的主題思想揭示了出來。
《南柯太守傳》所寫淳于棼在螞蟻國的一生經(jīng)歷，從一個側(cè)面真實地反映了中唐時期的社會政治生活。
唐代自安史亂后，外有藩鎮(zhèn)割據(jù)，內(nèi)有宦官弄權(quán)，政治每況愈下，中央集權(quán)遭到了嚴重削弱。代宗、德宗朝，藩鎮(zhèn)割據(jù)局面即已形成。藩鎮(zhèn)各占一方，各自為政，有的甚至依恃強大的兵力，發(fā)動叛亂，對抗中央。像“河北三鎮(zhèn)”之亂及“四王二帝”之亂，都是當時有名的叛亂事件①。這種割據(jù)局面，以后愈演愈烈，使中晚唐的政局長期處于動蕩中。
宦官是中晚唐社會的毒瘤，是一股最腐朽的力量。德宗、憲宗朝，宦官擅權(quán)，朝官受壓，南衙與北司之爭日趨激烈②。南衙為朝官勢力，代表了公卿士流的利益；北司為宦官勢力，代表了工商雜類的利益。早在玄宗、肅宗時，宦官就開始逐步得勢。德宗時，宦官攫取了左右神策軍護軍中尉，統(tǒng)率禁軍，執(zhí)掌兵權(quán)�；鹿賹�(quán)，公開賣官鬻爵，為工商雜類大開了仕進之門。當時神策軍將士大都出之長安富家子弟，他們以賄賂取得做官資格，有的甚至因為重賂中尉而被派作地方節(jié)度使。這些人一旦得了官職，就要加倍地搜刮，以補償他們的“損失”。朝官都是進士出身或門蔭出身的士流，他們對宦官出身的雜類和流外入仕的胥吏本來就是看不起的，宦官權(quán)力上升后，日益侵奪了朝官的職位，當然遭到了士流的嫉恨和反對。
除了宦官與朝官為爭奪權(quán)位而火并不已外，憲宗時，朝官內(nèi)部又爆發(fā)了朋黨之爭，這一朋黨與那一朋黨之間為追逐權(quán)力也是勢如水火，你死我活。有的朝官甚至投靠宦官門下，企圖憑借宦官勢力排斥和消滅異己力量。在這種尖銳劇烈的政治紛爭中，有的人朝為貴官，夕遭貶戮，真是“人命危淺，朝不慮夕”。
這場斗爭也極大地沖擊了士階層，嚴重地損害了他們的階級利益。唐代自中葉以來，士流的出路愈來愈窄，他們或長期屈沉下位，不得升遷；或政治角逐失利，遭到貶黜；或在科場競爭中，不獲一第；或雖有進士身份，但長期不能釋褐入仕。這種不平和不幸的遭遇，使他們對當時政局心懷不滿，對那些“竊位”的權(quán)勢者產(chǎn)生怨恨。
李公佐的《南柯太守傳》正好傳達了他們的心聲。他通過這樣一個虛幻的故事，典型地、形象地概括了中唐時期的社會政治現(xiàn)實，藝術(shù)地揭開了當時政治爭斗的帷幕，并用冷峻之筆對那些在宦海變幻中急遽升沉的腐舊勢力給予辛辣的嘲諷和嚴正的批判。在唐人小說中，像李公佐這樣勇于觸及時事，如此深刻地揭示當時社會政治生活的復雜面貌，還是罕見的。至于小說中所宣揚的浮生若夢、富貴無常的人生觀，固然表現(xiàn)了作者的思想局限，但也反映了作者對政治現(xiàn)實的憤懣和對當權(quán)者的諷刺。這和那些以宣揚佛老思想、維護腐朽政治為主旨的小說，是有所不同的。
《南柯太守傳》不僅蘊涵豐富，立意深刻，而且藝術(shù)上也別具一格，有著獨特的成就。
首先，構(gòu)思巧妙，設想新奇。
作者充分運用了浪漫主義的表現(xiàn)手法，在結(jié)構(gòu)故事、描繪人物時，主要遵循著幻想和理想的邏輯，而不受現(xiàn)實生活的客觀邏輯所約束，因此他的小說較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有更多的自由。那些在現(xiàn)實主義作品中不可能出現(xiàn)的人和事，在他的《南柯太守傳》中卻奇跡般地出現(xiàn)了。試看這篇小說，作者完全打破了人間和異域的界限，把淳于棼極富起伏變化的一生壓縮于一夢之中，讓主人公投身蟻國，在短夢中想入非非，享盡了榮華富貴，涉遍了宦海波濤，大喜大悲，陡起陡落，離奇神異，變幻莫測。這樣的奇思遐想，突破了時空的限制，擺脫了人世的羈絆，作者可以在更廣闊的天地中翱翔，可以更自由地發(fā)抒胸臆，表達理想，更率直地評判人物，揭露時弊。這種巧妙的藝術(shù)構(gòu)思往往能夠更廣泛深刻地反映真實的社會內(nèi)容，有助于揭示事物的本質(zhì)。
夢境是作者構(gòu)思的中心。作者以夢境來結(jié)撰故事，虛擬一“蟻國”作為人物活動的場所，把夢境和現(xiàn)實結(jié)合起來，這就為其刻畫人物、展示主題開拓了自由天地。
作者很善于寫夢境。夢是人們潛在意識的一種表現(xiàn)，是現(xiàn)實生活在人們頭腦中一種離奇的折光的反映，它既有別于實際生活，又不完全脫離生活。因此，作家只有把兩者的區(qū)別和聯(lián)系寫出來，才能使讀者從中洞察夢境的奧秘，發(fā)現(xiàn)生活的真諦。對這一獨特巧妙的藝術(shù)處理，李公佐深得其中三味。
在《南柯太守傳》中，作者把夢境寫得十分精彩，淳于棼入睡后，始終處于一種迷離恍惚的夢幻狀態(tài)之中。如淳于棼初見蟻王時惶懼失態(tài)的模樣；得知父親為其主婚時迷惑不解的神情；與公主舉行婚禮時惴惴不安的內(nèi)心活動；有了權(quán)勢后作威作福的架式；以及發(fā)遣還鄉(xiāng)時瞢然醒悟的情景，都寫得夢味十足，真幻莫辨。小說中的人物似乎個個遨游于茫茫云海之中，給人以一種捉摸不定的飄忽感，它吸引著人們急待透過層層云霧去探尋人物的本相和歸宿。這種夢中著色、幻中寄情的寫法，極富于藝術(shù)感染力，往往收到特殊的藝術(shù)效果。
簡介
《南柯太守傳》是唐代文學家李公佐創(chuàng)作的傳奇。這篇傳奇寫東平人淳于棼在古槐樹下醉倒，夢見自己變成槐安國的駙馬，任南柯太守二十年，與金枝公主生了五男二女，榮耀一時。后來與檀蘿國交戰(zhàn)失敗，金枝公主病死，最后失寵遭饞，被遣返故里，沿途破車驚醒，發(fā)現(xiàn)“槐安國”和“檀蘿國”竟都是蟻穴，歷歷如現(xiàn)。這個故事反映了人生如夢，后來有成語“南柯一夢”，典始于此。全文構(gòu)思巧妙，設想新奇；結(jié)構(gòu)精美，描寫生動；能融合寓言與志怪的表現(xiàn)手法，具有諷刺文學特色；情節(jié)豐富，脈絡清晰，富于文采。
創(chuàng)作背景
《南柯太守傳》“夢入蟻穴”的故事結(jié)構(gòu)早在《搜神記》中的《審雨堂》中就有記載：夏陽盧棼，字士濟，夢入蟻穴，見堂宇三間，勢甚�；�，題其額曰：“審雨堂”。但《搜神記》這類書記載神怪靈異故事是為了證明“神明之不誣”，所以算不上小說。初步具有小說面貌的是《妖異記》中記載的盧棼與二友夢入蟻穴和女子歡宴的故事。這篇記載的詳細，情節(jié)也相當完整，可以說是《南柯太守傳》的藍本。
《古岳瀆經(jīng)》載，貞元十三年（797），楊衡告訴李公佐的一關(guān)于“狀有如猿，白首長髻，雪牙金爪”神獸的事，后來在元和九年（814）春時公佐訪古東吳，“登包山、宿道者周焦君廬”“入靈洞，探仙書”，所聽之事與書中相符。李公佐記錄此事，主要是因為李湯所見，楊衡所說與自己所尋得的仙書相符而編寫成文。《南柯太守傳》中作者幾句告誡的話就是李公佐寫這篇文章的原因，有非�，F(xiàn)實的寫作背景。
劉開榮在《唐代小說研究》中論證了《南柯太守傳》是“晚唐的作品”，是李公佐“暮年削官后的作品（大中年間）”。而卞孝萱根據(jù)李肇《唐國史補》卷下《敘近代文妖》云“有傳蟻穴而稱李公佐‘南柯太守’”認為李肇寫《唐國史補》時，李公佐已寫好了《南柯太守傳》。李肇《唐國史補序》云：“予自開元至長慶，撰寫《國史補》。”《南柯太守傳》當作于長慶以前。袁行霈主編《中國文學史》認為《南柯太守傳》作于貞元十八年（802）。
整體賞析
《南柯太守傳》講述的是主人公淳于棼在醉夢中被使者帶入槐安國，在其中經(jīng)歷了由盛到衰、由樂到悲的虛幻人生，夢醒后因虛無和幻滅感而“棲心道門，絕棄酒色”的故事。
《南柯太守傳》反映并批判了一般封建士子熱衷功名富貴的思想，從根本上否定了功名富貴對人生的積極意義，也暴露了封建社會官場的險惡和爭權(quán)奪利互相傾軋的丑態(tài)。主人公淳于棼原本是一個落職閑居的村野之人（“家住廣陵郡東十里”）到大槐安國后平步青云，二十幾年中，他以附馬領南柯郡太守，富甲天下，貴極當時。然而，如此功名富貴，卻是人的身外之物，既沒有絲毫改變淳于棼作為一個肉體凡胎之人的與生俱來的悲劇——生命有限，不能永恒，更無奈何于他的英年早逝（死時年僅四十七歲）。在作者看來，功名富貴不過是人生悲劇旋律中的虛幻的插曲，層管其帶有更多的喜劇色彩，能夠滿足人的享樂和出人頭地等諸多需求。“生感南柯之浮虛，悟人世之倏忽，遂棲心道門，絕棄酒色�！睘榱烁淖�?nèi)说谋瘎⌒悦\，求得生命的永恒，淳于生不僅不再癡迷于“浮虛”的南柯富貴，而且就是酒色之性也底摒棄。但是，即或這樣也未能挽救其油干燈盡、江河日下的必然結(jié)局。人的悲劇是不可逆轉(zhuǎn)的，功名富貴只能使人一時感到些許的快慰，而就人的無法改變的整個悲劇性命運而言，它有也無益，無也無害。
李公佐提倡對藩鎮(zhèn)政治進行批判，因為當時的藩鎮(zhèn)各節(jié)度使就相當于竊位者，對于唐王朝的中央集權(quán)形成巨大威脅�！案`位者"不僅指藩鎮(zhèn)割據(jù)的地方節(jié)度使，也包括宦官以及投靠宦官勢力而飛黃騰達的富家子弟、朝官。作者正是站在屈居下僚、才能和抱負得不到施展的封建人士的立場上，對那些無才無德、憑借某種關(guān)系攀緣高升的新貴大僚，做了無情的鞭撻和諷刺。但是對于作者是否有一種不甘心、諷刺的心理來看待這些新貴大僚，又或者僅是出于對當朝局勢的堪憂、對他們進行善意的告誡，僅從現(xiàn)有的史料和文章還難以一下判別，但是可以肯定，此文章出于時勢。
《南柯太守傳》以夢幻折射現(xiàn)實的形式，否定了封建社會選拔官吏的德才標準，同時揭開了統(tǒng)治階級內(nèi)部存在著殘酷斗爭的內(nèi)幕，批判了官場上人情的虛偽和人心的冷酷。其思想價值是深刻的，其藝術(shù)價值同樣具有不可低估的份量。
《南柯太守傳》根本的藝術(shù)價值在于它是中國第一篇成功的具有完全意義的科學幻想小說。與此同時，它還有許多比較突出的藝術(shù)成就，這些成就也是它對當時及以后中國敘事文學發(fā)展的重要貢獻。
第一，借用多重比喻以諷世，使它在同時同類小說中最具深刻批判性。小說結(jié)尾處明確引用“君子”這個古代社會重要的道德范疇，充分表達了其“刺小人”的真實用意。同眾多的唐人小說一樣，《南柯太守傳》也體現(xiàn)了寓褒貶于文字中的春秋筆法精神，如稱才匱德薄的淳于生為“游俠之士”。比照一下《史記·游俠列傳》“至如朋黨宗強比周，設才役貧，豪暴侵凌孤弱，恣欲自快，游俠亦丑之”一段文字和淳于生“嗜酒使氣，不守細行�！v誕飲酒為事”的不端行止，就不難理解作者所寄寓的諷刺之意了。不過，小說張揚春秋筆法精神，倚重的主要不是這種微言大義，而是通篇以比為諷的章法。淳于生以比世間小人；淳于富貴以比小人“竊位著生”；淳于忘家以比小人忘本；蟻國為官以比世間名位微不足道（“達人視此，蟻聚何殊”）。在“人生如夢”這一總的喻體上，又接連派生出四個比喻，前后構(gòu)成了五重比喻，從而使小說的思想蘊涵更豐富，也更厚重。相比之下，像《枕中記》《櫻桃青衣》，則在總喻體下都只有兩重比喻，兩個盧生以比潦倒士子，呂翁和老僧以比“道”和“覺悟”，小說更多的含義是體現(xiàn)在總喻體之中。《文心雕龍·比興》云：“比則蓄憤以斥言，興則環(huán)譬以寄諷�！薄赌峡绿貍鳌防^承并創(chuàng)造性地發(fā)展了《詩經(jīng)》建立的比興傳統(tǒng)，不僅在小說史上可稱獨步當代，同時也為中國怨刺文學寫上了光彩奪目的又一筆。
第二，頂針續(xù)接的結(jié)構(gòu)方式，是唐人小說中的又一創(chuàng)造。唐代文人是中國歷史上最富才情的作家群體，他們帶著格律詩人的抒情、嚴謹和唯美進入小說寫作，在結(jié)構(gòu)的設計上常常也能體現(xiàn)“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審美執(zhí)著。這篇小說是唐人傳奇結(jié)構(gòu)創(chuàng)新的又一典范。小說由三個情節(jié)單元構(gòu)成，一是以淳于生醉酒為核心的入夢故事；二是以淳于生在蟻國做太守為核心的夢中故事；三是以發(fā)穴驗夢為核心的夢后故事。故事脈絡遵循的是“實——幻——實”的思路。而三個情節(jié)單元的鏈接，則都是由“槐穴”這一意象來完成的。第一個情節(jié)單元以“槐穴”而終，第二個情節(jié)單元以“槐穴”而始；第二個情節(jié)單元又以“槐穴”而終，第三個情節(jié)單元也又以“槐穴”而始。“槐穴”把三個相對獨立的小故事，串聯(lián)成了一個完整的大故事。這是一種典型的頂針式結(jié)構(gòu)方法。這種新穎別致、獨具匠心的結(jié)構(gòu)，不僅使此篇在唐人紀夢小說中更顯特色，而且也是迄今為止后人能見到的唐人小說采用這樣結(jié)構(gòu)方式的唯一一篇，堪稱是對中國小說結(jié)構(gòu)美學的重要貢獻。
第三，用心理變化暴露人格，代表唐傳奇人物塑造的最高境界。小說人物心理描寫的真正價值，不在于它筆法細膩，體貼入微，也不在于它是唐人小說中于此著墨最多，而在于它不僅善于通過心理反映性格，而且善于通過心理反映人格，把唐傳奇塑造人物的藝術(shù)由重在“賦形”推向了要在“傳神”的探索提升境界。淳于生初入槐安的四次“不敢”，揭露的是假游俠、真勢力的本性；面對幸運突然降臨時的“心意恍惚，甚不自安”，揭露的是放浪、灑脫等假象掩蓋下的心虛和貪婪；忘記何處為家時的“忽若惽睡，瞢然久之”，揭露的是成功后的自大和自負。這些描寫，無不寄托著作者對“竊位”小人得志前后卑劣人格表現(xiàn)的辛辣嘲諷，既寫其形，更傳其神，既錄其言，更描其心。如此透形入骨、由心見性的刻劃，才使淳于棼這一人物獲得永恒的藝術(shù)生命力。
第四，篇幅與容量比，反映了唐傳奇高超的藝術(shù)表現(xiàn)力。小說全文不足四千字，卻表現(xiàn)了不亞于長篇的豐富內(nèi)容。小篇幅大容量，也是它有別于其他傳奇小說的一個突出特點。一是思想內(nèi)涵大，表達了許多重要而深刻的思想內(nèi)容；二是人物陣容大，除主要人物外，或有語言或有動作的大小人物總計二十多個，此外，還有“數(shù)十”“數(shù)百”，以及官吏、僧道、耆老、音樂等眾多模糊群像，代之而來的就是反映的人物關(guān)系也比較復雜；三是場景轉(zhuǎn)換大，在道，入城，客館，王宮，結(jié)彩，戲弄，赴婚，大典，出獵，家書，謀官，舉賢，餞行，入郡……一幕接著一幕，場面變換之多之遽，在唐傳奇中堪稱絕無僅有；四是審美視野大，不僅觀照了人間百態(tài)，也審視了蟻國萬象，藝術(shù)想象與科學思維得到同步彰顯。杜甫《戲題畫山水圖歌》有詩句云：“尤工遠勢古莫比，咫尺應須論萬里�！毙≈幸姶�，咫尺萬里，是唐代文學的一個重要的藝術(shù)主張和審美追求，而《南柯太守傳》正是以小說和幻想的形式對這種藝術(shù)主張和審美追求的成功實踐。
名家點評
中國現(xiàn)代文學奠基人魯迅《中國小說史略》：“篇末言命仆發(fā)穴，以究根源，乃見蟻聚，悉符前夢，則假實證幻，余韻悠然，雖未盡于物情，已非《枕中》之所及矣。
作者簡介
李公佐，唐代文學家。字顓蒙。隴西（今屬甘肅）人。生于唐代宗時。曾任鐘陵從事、揚府錄事參軍。作有《南柯太守傳》、《謝小娥傳》、《廬江馮媼傳》、《古岳瀆經(jīng)》（一名《李湯》）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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