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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有為與無為 -從郭店楚簡看儒道性情同異
盡人皆知,道家無為。無為的對立面是“有為”,諸子百家,誰主有為?學(xué)者間似乎鮮有論及者。今因郭店楚簡出,似可提出新說。
“有為”之義,實際上在《荀子·性惡》中已有表述!缎詯骸吩疲骸叭酥詯海渖普邆我。”此處的“偽”,與“為”字通,是人為之義,下文“器生于工人之偽”語可為明證。唐人楊倞注《荀子》猶知此義:“偽者,為也,矯也,矯其本性也。凡非天性而人作為之者,皆謂之偽,故偽字人旁加為,亦會意字也!彼稳逯餍男,故推尊孟子。因荀子性惡說與孟子性善論違拗,故猶惡荀子,遂望文生義,將《性惡》偽字理解為“虛偽”而對荀子妄加訾議。清儒錢大昕、盧文弨、郝懿行等糾正宋儒謬說,方使荀義復(fù)明。
先秦的“偽”字泛指“人為”,但《荀子》中每每有特定的含義。《性惡》云:“凡禮義者,是生于圣人之偽”,“不可學(xué)、不可事而在人者,謂之性?蓪W(xué)而能、可事而成之在人者,謂之偽!笨芍髯拥摹皞巍碧刂甘ト酥谱鞯亩Y義,進(jìn)而又指用禮義改造人性。古漢語文例,“為”與“有為”同義,所以《性惡》之“偽”就是“有為”。
《禮記》中有兩處涉及“有為”的詞語,一見于《檀弓》,有子聽到孔子云“喪欲速貧,死欲速朽”,而說“然則夫子有為言之也”。二見于《曾子問》,子夏向孔子問及“三年之喪卒哭,金革之事無辟也者”一語,孔子說“昔者魯公伯禽有為為之也”。二文中的“有為為之”、“有為言之”,歷代注家均無說,以往每每苦于不得索解。
今讀郭店楚簡,《性自命出》云:“《詩》、《書》、《禮》、《樂》,其始出皆生于人!对姟,有為為之也!稌,有為言之也!抖Y》《樂》,有為舉之也!本尤蝗翁岬健坝袨椤,遂恍然大悟,“有為為之”、“ 有為言之”并見于楚簡與《禮記》,殆為春秋、戰(zhàn)國時之恒語,有為為之,當(dāng)即有為之為;有為言之,當(dāng)即有為之言。
儒家主張以道德仁義化民,文以載道,《詩》、《書》、《禮》、《樂》為百王之道之所歸,所以《荀子·儒效》云:“百王之道一是矣,故《詩》、《書》、《禮》、《樂》之歸是矣!惫旰喴灿蓄愃频谋硎,《六德》云:“故夫夫、婦婦、父父、子子、君君、臣臣,六者各行其職而獄訟亡由作也。觀諸《詩》《書》,則亦在矣;觀諸《禮》《樂》,則亦在矣;觀諸《易》《春秋》,則亦在矣!币惨粤(jīng)所載為人倫之正。禮為“道德之極”(《荀子·勸學(xué)》),故儒者每以禮義總括六經(jīng)之旨。
《性自命出》又云“交性者,故也”,并解釋說:“有為也者之謂故!薄肮省笨梢杂(xùn)為舊典,如《左傳》定公十年,孔子對梁丘據(jù)說“齊、魯之故,吾子何不聞焉?”注:“故,舊典。”《漢書·藝文志》之《詩》類有《魯故》二十五卷、《韓故》三十六卷,引申之,可以泛指,聯(lián)系到上文所引的三個“有為”,“故”殆指有意義的古文獻(xiàn)。所謂“交性”,就是用《詩》、《書》、《禮》、《樂》等文獻(xiàn)施行“有為”,使人民“可學(xué)而能、可事而成”。
儒家為何主張“有為”?有為與道家的無為有無關(guān)系?回答這一,需要從心性論談起。郭店簡關(guān)于心性情志的論述相當(dāng)豐富,《性自命出》云“性自命出,命自天降”,認(rèn)為人性出于天賦,有其天然的合理性,必須得到尊重。天道形諸萬物,萬物“莫不有道”(《尊德義》),故水有水道、馬有馬道、地有地道、人有人道。猶如治水要尊重水之道、御馬要尊重馬之道、藝地要尊重地之道,治民必須順應(yīng)人之道,“不由其道,不行”(《尊德義》)。簡文的作者甚至說“道始于情”,把情作為儒家之道的基礎(chǔ)。類似的論述,與注重性情的道家頗有相似處,以至有者認(rèn)為子思學(xué)派是唯情主義者,還有學(xué)者說子思思想包含有許多道家思想成分。對此,筆者不敢茍同,郭店簡心性論大體不出《中庸》范圍,不過因為《中庸》的作者和年代長期紛爭,學(xué)界未能予以足夠注意罷了,F(xiàn)有的材料尚不足以推翻對儒家思想的固有認(rèn)識。此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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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性自命出》等篇雖從性情下筆,而大旨卻是落在對人性的改造上。儒家認(rèn)為,人性固然可貴,但有其自身的弱點,人的性情的宣泄,未必處處得當(dāng);而且萬民之性并不齊一,同一事物可引起各種反應(yīng);如果聽?wèi){自流,“縱情性,安恣睢,禽獸行”(《荀子·非十二子》),則無法及于“大順之道”(《唐虞之道》)。人是萬物之靈,不能將人性等同于牛馬之性。人性有可塑性,所以《性自命出》說“惟人道為可道也”。人能自覺,通過引導(dǎo)和,可以揚(yáng)善去惡,“始乎為士,終乎為圣人”(《荀子·勸學(xué)》)。所以儒家注重性情,但更強(qiáng)調(diào)教育,“君子美其情,[貴其義],善其節(jié),好其頌,樂其道,悅其教”(《性自命出》)。教育即是“有為”,教育是使人從精神上區(qū)別于動物界的重要手段,“為之,人也;舍之,禽獸也”(《荀子·勸學(xué)》)。
儒家提倡教化,有其天道觀方面的原因。儒家所謂的天道是哲理化的天道,其主要特點的陰陽兩極的和諧至善、中正不倚。人道取法天道,人性人情的最佳狀態(tài)應(yīng)該是“中和”。《中庸》說“喜怒哀樂之未發(fā)謂之中,發(fā)而皆中節(jié)謂之和”,并將中和稱為“天下之達(dá)道”,正是追本于此。人性由于稟賦的差異,不能自發(fā)地及于“中和”,因此要以義統(tǒng)性、節(jié)性,使人“好惡以節(jié),喜怒以當(dāng)”(《荀子·禮論》)!缎宰悦觥吩疲骸暗朗加谇,情生于性。始者近情,終者近義!敝鲝垙那槌霭l(fā),歸終于義,使人道諧于天道,是對儒家思想最精辟的歸納。(參閱拙作:《始者近情,終者近義——子思學(xué)派對禮的詮釋》,《史》2001年3期)
儒、道兩家都注重性情,而最終分道揚(yáng)鑣,根源在于對天道的不同認(rèn)識。郭店簡“知天之所為,知人之所為”一語,也見于《莊子·大宗師》,兩彼此都主張以人法天,而道不同于儒,莊子認(rèn)為“知人之所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養(yǎng)其知之所不知,終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萬物皆應(yīng)順其。老莊尊崇的天道,是純粹的自然之道,天道無為,故人性應(yīng)與天道同化。莊子認(rèn)為“性不可易,命不可變”,“圣也者,達(dá)于情而遂于命也”(《天運(yùn)》),所以應(yīng)該縱情率性,“任其性命之情”(《駢拇》)。他贊美“馬陸居則食草飲水,喜則交頸相靡,怒則分背相踢”的自然之態(tài)(《馬蹄》),甚至提出,駢(大指與食指并連)和枝(六指)都是“性命之情”,“合者不為駢,而枝者不為岐”,(《駢拇》),不必過慮。進(jìn)而言之,應(yīng)該屏絕常人的情感!娥B(yǎng)生主》說,老聃死,秦失吊之,僅“三號而出”,“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人生于自然,歸化自然何悲之有?生者當(dāng)冥情任運(yùn)。故妻死,莊子鼓盆而歌。
莊子主張人性至上,對人性的任何約束,都是對天道的損害。他以是否有損于天性作為衡量一切是非的標(biāo)準(zhǔn),對儒家樹立的道德形象進(jìn)行嘲諷。他指責(zé)三皇五帝之治,“名曰治之,而亂莫甚焉”,“莫得安其性命之情者,而猶自以為圣人,不可恥乎?”(《天運(yùn)》)批評堯、舜、禹、湯、文、武等六子“皆以利惑其真,而強(qiáng)反其情性”(《盜跖》),認(rèn)為伯夷死名于首陽,盜跖死利于東陵,雖“所死不同,其于殘生傷性均也”(《駢拇》)。在他看來,天下最重要的事,莫過于“安其性命之情”,三皇五帝、堯舜禹湯的罪過就在于損傷了人類的天性,因此“君子不得已而臨蒞天下,莫若無為。無為也,而后安其性命之情!保ā对阱丁罚
莊子甚至主張人混同于禽獸,“至德之世,同與禽獸居,族與萬物并”(《馬蹄》),贊美物我兩化的境界,《莊子》中類似“莊生夢蝶”的文字很多,如《大宗師》“夢為鳥而厲乎天,夢為魚而沒于淵”,《應(yīng)帝王》泰氏“一以己為馬,一以己為!钡冉允。莊子所追求的是“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不知就先,不知就后”(《大宗師》)和“墮爾形體,吐爾聰明,倫與物忘,大同乎涬溟。解心釋神,莫然無魂”的境界,即所謂“有人之形,無人之情!保ā兜鲁浞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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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將符合于德行的行為規(guī)范稱為禮,郭店簡《語叢》云“禮始于情”,儒家制禮的目的,是要將樸茂的人情引導(dǎo)至于“義”的境地,“義者,宜也”。如前所述,加于人性的“偽”就是禮義,荀子說:“無性則偽之無所加,無偽則性不能自美。性偽合,然后圣人之名一,天下之功於是就也。”(《禮論》)荀子認(rèn)為,禮義不但無損于情,而且可以“養(yǎng)情”(《禮論》)、“化性”(《性惡》),情只有依附于禮,方能健康,“一之於禮義,則兩得之矣;一之於情性,則兩喪之矣”(《禮論》)。荀子將情與文(禮義)的關(guān)系歸納為“情文俱盡”、“情文代勝”和“復(fù)情以歸大一”等三種情況,以情文俱盡為“至備”,而以“復(fù)情以歸大一”為最下(《禮論》),與道家的看法相左,他認(rèn)為只有情才能安禮,“禮然而然,則是情安禮也。”(《修身》)
老莊尤其痛恨用道德禮義來化民之性!独献印氛f:“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義,失義而后禮。夫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也!币远Y為“亂之首”。又云:“大道廢,有仁義。智慧出,有大偽。六親不和,有孝慈。國家昏亂,有貞臣。”莊子尤其反對“以仁義易其性”(《駢拇》)、“亂人之性”(《天道》),所以對禮義的抨擊尤為激烈,“禮樂遍行,則天下亂矣”(《繕性》),“道德不廢,安取仁義!性情不離,安用禮樂!”(《馬蹄》)認(rèn)為禮義之于人,如同“附贅”、“縣疣”,“出乎形哉,而侈于性”,認(rèn)為“待鉤繩規(guī)矩而正者,是削其性者也”(《駢拇》)。
綜上所述,有為與無為,乃是儒、道相爭的焦點。在承認(rèn)和尊重人性的上,儒道兩家本無分歧。但是由于兩家天道觀的不同,對于如何處理人性的問題上開始形成歧見。道家提倡人性至上,反對約束和改造人性,而儒家則認(rèn)為并非完美,主張用禮義來加以引導(dǎo),使之及于“中和”的境界。郭店楚簡關(guān)于心性的論述,不僅加深了我們對《中庸》的認(rèn)識,而且有助于我們對儒、道思想的本質(zhì)的認(rèn)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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