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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齋志異之仇大娘》原文及譯文

時間:2020-08-16 10:45:43 國學智慧 我要投稿

《聊齋志異之仇大娘》原文及譯文

  引導語:《聊齋志異》,簡稱《聊齋》,俗名《鬼狐傳》,是中國清代著名小說家蒲松齡創(chuàng)作的短篇小說集。下面是yjbys小編為你帶來的《聊齋志異之仇大娘》原文及譯文,希望對大家有所幫助。

  【原文】

  仇仲,晉人也。值大亂,為寇俘去。二子福、祿俱幼;繼室邵氏,撫雙孤,遺業(yè)能溫飽。而歲屢祲,豪強者復凌藉之,遂至食息不保。仲叔尚廉利其嫁,屢勸駕,邵氏矢志不搖。廉陰券于大姓,欲強奪之;關說已成,并無人知。里人魏名夙狡獪,與仲家積不相能,事事思中傷之。因邵寡,偽造浮言以相敗辱。大姓聞之,惡其不德而止。久之,廉之陰謀與外之飛語,邵漸聞之,冤結(jié)胸懷,朝歲隕涕,四體漸以不仁,委身床榻。福甫十六歲,因縫紉無人,遂急為畢姻。婦,姜秀才屺瞻之女,頗賢能,百事賴以經(jīng)紀。由此用漸裕,仍使祿從師讀。

  魏忌嫉之,而陽與善,頻招福飲,福倚為心腹交。魏乘間告曰:“尊堂病廢,不能理家人生產(chǎn),弟坐食一無所操作,賢夫婦何為作牛馬哉!且弟買婦,將大耗金錢。為君計不如早析,則貧在弟而富在君也。”福歸謀諸婦,婦咄之。奈魏日以微言相漸漬,;笱,直以己意告母,母怒,詬罵之。福益恚,輒視金粟為他人物而委棄之。魏乘機誘賭,倉粟漸空,婦知而未敢言。及糧絕,被母駭問,始以實告。母怒,遂析之。幸姜女賢,旦夕為母執(zhí)炊,奉事一如平日。福既析,無顧忌,大肆淫賭,數(shù)月間田屋悉償賭債,而母與妻皆不知。福資既罄,無所為計,因券妻代資,苦無受者。邑人趙閻羅,原系漏網(wǎng)大盜,武斷一鄉(xiāng),竟不畏福言之食,慨然假資。福持去,數(shù)日復空。意踟躕,將背券盟。趙橫目相加。福懼,賺妻付之。魏聞竊喜,急奔告姜,實將傾敗仇也。姜怒,訟興;福懼甚,亡去。

  姜女至趙家,方知為婿所賣,大哭,但欲覓死。趙初慰諭之,不聽;既而威逼之,愈罵;大怒,鞭撻之,終不肯服。因拔笄自刺其喉,急救,已透食管,血溢出。趙急以帛束其項,猶冀從容而挫折焉。明日拘票已至,趙行行不置意。官驗女傷,命重笞之,隸相顧不敢用刑。官久知其橫暴,至此益信,大怒,喚家人出,立斃之。姜遂舁女歸。自姜之訟也,邵氏始知福不肖狀,一號幾絕,冥然大漸。祿時年十五,煢煢無主。

  先是,仲有前室女大娘,嫁于遠郡,性剛猛,每歸寧,饋贈不滿其志,輒迕父母,往往以憤去,仲以是怒惡之;數(shù)載已不往置問。邵氏垂危,魏欲使招之來而啟其爭。適有貿(mào)販者與大娘同里,便托寄信大娘,且歆以家之可圖。數(shù)日大娘果與少子至。入門,見幼弟侍病母,景象凄慘,不覺惻然。因問弟福,祿實告之。大娘聞之,忿氣塞吭,曰:“家無成人,遂任人蹂躪至此!吾家田產(chǎn),諸賊何得賺去!”因入廚下,爇火炊糜,先供母,而后呼弟及子啖之。啖已,忿出,詣邑投狀,訟諸博待。眾懼,斂金賂大娘。大娘受其金而仍訟之。官拘甲、乙等,各加杖責,田產(chǎn)殊置不問。大娘率子赴郡訟之?な刈類嘿博。大娘力陳孤苦,及諸惡局騙之狀,情詞慷慨。守為之動,判令知縣追田給主;仍懲仇福以儆不肖。到縣,邑令奉命敲逼,于是故產(chǎn)盡反。

  大娘已寡,乃遣少子歸,且囑從兄務業(yè),勿得復來。大娘從此止母家,養(yǎng)母教弟,內(nèi)外井然。母大慰,病漸瘥,家務悉委大娘。里中豪強少見陵暴,輒握刀登門,侃侃爭論,罔不屈服。居年余,田產(chǎn)日增。時市藥餌珍肴,饋遺姜女。見祿漸長成,囑媒謀姻。魏告人曰:“仇家產(chǎn)業(yè),悉屬大娘,恐將來不可復返矣。”人咸信之,故無肯與論婚者。

  有范公子子文,家中名園為晉第一。園中名花夾路,直通內(nèi)室。或不知而誤入之,公子怒,執(zhí)為盜,杖幾死。會清明,祿自塾中歸,魏引與遨游,遂至范園。魏故與園丁相熟,放令入,周歷亭榭。俄至一處,溪水洶涌,有畫橋朱欄,通一漆門;遙望門內(nèi),繁花如錦,蓋即公子內(nèi)齋也,魏紿祿曰:“君請先入,我適欲私焉。”祿信之,尋橋入戶,至一院落,聞女子笑聲。方停步間,一婢出,窺見之,旋踵即返。祿始駭奔。無何公子出,叱家人綰索逐之。祿大窘,自投溪中。公子反怒為笑,命仆引出。見其容裳都雅,便令易其衣履,曳入一亭,詰其姓氏。藹顏溫語,意甚親昵。俄趨入內(nèi);旋出,笑握祿手,過橋漸達曩所。祿不解其意,逡巡不敢入。公子強曳之入,見花籬內(nèi)隱隱有美人窺伺。既坐,則群婢行酒。祿辭曰:“童子無知,誤踐閨闥,得蒙赦宥,已出非望。但求釋令早歸,受恩匪淺。”公子不聽。俄頃,肴炙紛紜。祿又起,辭以醉飽,公子捺坐,笑曰:“仆有一樂拍名,若能對之,即放君行。”祿請教。公子曰:“拍名‘渾不似’。”祿默思良久,對曰:“銀成‘沒奈何’。”公子大喜曰:“真石崇也!”祿殊不解。

  蓋公子有女名蕙娘,美而知書,日擇良偶。夜夢一人告之曰:“石崇,汝婿也。”問:“何在?”曰:“明日落水矣。”早告父母,共以為異。祿適符夢兆,故邀入內(nèi)舍,使夫人女婢共覘之也。公子聞對而喜,乃曰:“拍名乃小女所擬,屢思而無其偶,今得屬對,亦有天緣。仆欲以息女奉箕帚;寒舍不乏第宅,更無煩親迎耳。”祿惶然遜謝,且以母病不能入贅為辭。公子姑令歸謀,遂遣園人負濕衣,送之以馬。既歸告母,母驚為不詳。于是始知魏氏險;然因兇得吉,辦置不仇,但戒子遠絕而已。逾數(shù)日公子又使人致意母,母終不敢應。大娘應之,即倩雙媒納采焉。未幾祿贅入公子家。年余游泮,才名籍甚。妻弟長成,敬少弛;祿怒,攜婦而歸,母已杖而能行。頻歲賴大娘經(jīng)紀,第宅完好。新婦既歸,仆從如云,宛然大家矣。

  魏既見絕,嫉妒益深,恨無瑕之可蹈,乃引旗下逃人誣祿寄資。國初立法最嚴,祿依令徙口外。范公子上下賄托,僅以蕙娘免行;田產(chǎn)盡沒入官。幸大娘執(zhí)析產(chǎn)書,銳身告理,新增良沃若干頃,悉掛福名,母女始得安居。祿自分不返,遂寫離書付岳家,伶仃自去。

  行數(shù)日至都北,飯于旅肆。有丐子怔營戶外,貌絕類兄;親往訊詰,果兄。祿因自述,兄弟悲慘。祿解復衣,分數(shù)金,囑令歸。福泣受而別。祿至關外,寄將軍帳下為奴。因祿文弱,俾主文籍,與諸仆同棲止。仆輩研問家世,祿悉告之。內(nèi)一人驚曰:“是吾兒也!”蓋仇仲初為寇家牧馬,后寇投誠,賣仲旗下,時從主屯關外。向祿緬述,始知真為父子,抱頭大哭,一室俱為酸辛。已而憤曰:“何物逃東,遂詐吾兒!”因泣告將軍。將軍即令祿攝書記;函致親王,付仲詣都。仲伺車駕出,先投冤狀。親王為之婉轉(zhuǎn),遂得昭雪,命地方官贖業(yè)歸仇。仲返,父子各喜。祿細問家口,為贖身計。乃知仲入旗下,兩易配而無所出,時方鰥居。祿遂治任歸。

  初,福別弟歸,匍匐投大娘。大娘奉母坐堂上,操杖問之:“汝愿受撲責,便可姑留;不然,汝田產(chǎn)既盡,亦無汝啖飯之所,請仍去。”福涕泣伏地,愿受笞。大娘投杖曰:“賣婦之人,亦不足懲。但宿案未消,再犯首官可耳。”即使人往告姜,姜女罵曰:“我是仇家何人,而相告耶!”大娘頻述告福而揶揄之,福慚愧不敢出氣。居半年,大娘雖給奉周備,而役同廝養(yǎng)。福操作無怨詞,托以金錢輒不茍。大娘察其無他,乃白母,求姜女復歸,母意其不可復挽,大娘曰:“不然。渠如肯事二主,楚毒豈肯自罹?要不能不有此忿耳。”率弟躬往負荊。岳父母誚讓良切。大娘叱使長跪,然后請見姜女。請之再四,堅避不出;大娘搜捉以出。女乃指福唾罵,福慚汗無地自容。姜母始曳令起。大娘請問歸期,女曰:“向受姊惠綦多,今承尊命,豈復敢有異言?但恐不能保其不再賣也!且恩義已絕,更何顏與黑心無賴子共生活哉?請別營一室,妾往奉事老母,較勝披削足矣。”大娘代白其悔,為翌日之約而別。

  次日,以乘輿取歸,母逆于門而跪拜之。女伏地大哭。大娘勸止,置酒為歡,命福坐案側(cè),乃執(zhí)爵而言曰:“我苦爭者非自利也。今弟悔過,貞婦復還,請以簿籍交納;我以一身來,仍以一身去耳。”夫婦皆興席改容。羅拜哀泣,大娘乃止。居無何,昭雪命下,不數(shù)日,田宅悉還故主。魏大駭,不知其故,自恨無術(shù)可以復施。適西鄰有回祿之變,魏托救焚而往,暗以編菅爇祿第,風又暴作,延燒幾盡;止余福居兩三屋,舉家依聚其中。未幾祿至,相見悲喜。初,范公子得離書,持商蕙娘。蕙娘痛哭,碎而投諸地。父從其志,不復強。祿歸聞其未嫁,喜如岳所。公子知其災,欲留之;祿不可,遂辭而退。大娘幸有藏金,出葺敗堵。福負鍤營筑,掘見窖鏹,夜與弟共發(fā)之,石池盈丈,滿中皆不動尊也。由是鳩工大作,樓舍群起,壯麗擬于世胄。祿感將軍義,備千金往贖父。福請行,因遣健仆輔之以去。祿乃迎蕙娘歸。未幾父兄同歸,一門歡騰。大娘自居母家,禁子省視,恐人議其私也。父既歸,堅辭欲去。兄弟不忍。父乃析產(chǎn)而三之:子得二,女得一也。大娘固辭。兄弟皆泣曰:“吾等非姊,烏有今日!”大娘乃安之,遣人招子移家共居焉;騿柎竽铮“異母兄弟,何遂關切如此?”大娘曰:“知有母而不知有父者,惟禽獸如此耳,豈以人而效之?”福祿聞之皆流涕,使工人治其第,皆與己等。魏自計十余年,禍之而益福之,深自愧悔。又仰其富,思交歡之,因以賀仲階進,備物而往。福欲卻之;仲不忍拂,受雞酒焉。雞以布縷縛足,逸入灶;灶火燃布,往棲積薪,僮婢不察。俄而薪焚災舍,一家惶駭。幸手指眾多,一時撲滅,而廚中已百物俱空矣。兄弟皆謂其物不祥。后值父壽,魏復饋牽羊。卻之不得,系羊庭樹。夜有僮被仆毆,忿趨樹下,解羊索自經(jīng)死。兄弟嘆曰:“其福之不如其禍之也!”自是魏雖殷勤,竟不敢受其寸縷,寧厚酬之而已。后魏老,貧而作丐,仇每周以布粟而德報之。

  異史氏曰:“噫嘻!造物之殊不由人也!益仇之而益福之,彼機詐者無謂甚矣。顧受其愛敬;而反以得禍,不更奇哉?此可知盜泉之水,一掬亦污也。”

  【白話文】

  仇仲,是山西人,忘記了他是哪個郡哪個縣的了。有一年,正趕上兵荒馬亂,他被強寇俘擄了去。家中兩個兒子仇福、仇祿都還年小,他續(xù)娶的妻子邵氏撫養(yǎng)著兩個孤兒,艱難度日。所幸他留下的一點家業(yè),還能使母子三人維持溫飽。但那時的年景,天災人禍不斷,收成又不好,加上村里的豪門大戶,仗勢欺人,使得孤兒寡母衣食不保,苦苦煎熬。­

  仇仲有個叔叔叫仇尚廉,企圖吞并仇仲的那點家產(chǎn),多次勸邵氏改嫁,邵氏堅決不肯。仇尚廉便將她暗地里賣給了一個大戶人家,想強行趕走她。仇尚廉跟大戶人家講妥后,邵氏還蒙在鼓里,別的人也都不知道這個陰謀。同村有個叫魏名的,為人奸滑狡詐,跟仇家多年有仇,事事都想造謠中傷。因為邵氏在家守寡,魏名便到處散布謠言,敗壞邵氏名聲,以此來污辱詆毀仇家。這些謠言正好被那個大戶人家聽到了,厭惡邵氏不貞潔,便告訴仇尚廉,不愿再買邵氏。時問一長,仇尚廉的陰謀和外面的流言蜚語,都傳到了邵氏耳朵里,邵氏冤憤不已,天天哭泣,漸漸地四肢不適,一病不起了。當時,仇福才十六歲。家里無人縫補衣裳,便匆匆忙忙地為仇福娶了媳婦。新媳婦姓姜,是秀才姜屺瞻的女兒,為人賢惠能干。從此后,一切家務事都依靠姜氏料理,家境竟也漸漸好過起來,便又讓仇祿拜了先生,開始讀書。­

  魏名見仇家日子好起來,非常忌恨,一計不成,另施一計。假裝和仇福套近乎,常常叫了他去喝酒。仇福受騙,把魏名看作是心腹之交。魏名乘機挑撥他說:“你母親臥床不起,已成了廢人,不能再料理家業(yè);你弟弟又坐吃閑飯,什么事都不干。就你們這對賢惠的夫婦,整天給人作牛作馬!況且日后為你弟弟娶媳婦,必定花費不少。我為你著想:不如早點分家,那么貧困的是你弟弟,而富裕的是你啊!”仇;丶,便和妻子商量跟弟弟分家,被姜氏斥罵了一頓。無奈魏名天天引誘離間仇福,仇福完全上了圈套,徑直去告訴母親,要分家另過。邵氏大怒,又痛罵了他一場。仇福更加忿怒,從此便把家里的銀兩和糧食都看作是別人的東西,盡情揮霍。魏名又乘機引他賭博,漸漸把家里的糧囤都快輸空了。姜氏知道后,沒敢和婆母說。不久,家里忽然斷了糧,邵氏吃驚地詢問,才得知仇福賭博的事,雖然極為憤怒,但又無可奈何,只得分了家,讓仇福另過。所幸姜氏很賢惠,天天給婆母做飯吃,仍像以前一樣侍奉。­

  仇福分家后,更加沒了顧忌,大肆賭博。只幾個月的時間,便將全部田產(chǎn)輸了個凈光。母親和妻子還都不知道。仇福沒了本錢,無法再賭,竟想拿妻子作抵押,借債再賭,但一直沒找到個愿意借債的。本縣有個趙閻王,本是漏網(wǎng)的大盜,橫行一方,無人敢惹,是當?shù)匾话。所以他不怕仇福會食言,慷慨地借給他錢。仇福拿到錢,僅僅幾天,又輸光了。心中猶豫,想跟趙閻王反悔。趙閻王發(fā)怒起來,仇福害怕,只得將妻子騙到了趙家,把她交給了趙閻王。魏名昕說后,非常高興,忙跑去告訴了姜家,巴不得姜、仇兩家為此打個不亦樂乎。姜家聽到消息,果然大怒,立即打起官司。仇福十分恐懼,連忙遠遠地逃走了。­

  姜氏被丈夫騙到趙閻王家后,才知道自己被丈夫賣了。真是萬箭鉆心,只想尋死。趙閻王起初還好言安慰她,姜氏不聽。趙閻王又威逼她,姜氏索性破口大罵。趙閻王大怒,用鞭子毒打姜氏,還是不服。乘人不備,姜氏拔下頭上的簪子,直向自己的咽喉刺去。眾人急忙將她救下時,簪子已穿透喉管,鮮血涌出。趙閻王忙用布帛包住她的脖頸,還盼望著以后再慢慢地說服她,讓她順從自己。­

  第二天,官府的拘牒便到了,要捉趙閻王去會審。趙閻王毫不在乎,大大咧咧地趕到縣衙?h官查驗到姜氏脖子上有重傷,便命衙役拉下趙閻王去痛打。衙役卻面面相覷,不敢動手?h官早就聽說趙閻王橫行殘暴,這時更加相信了,不禁怒火中燒,將衙役喝退,命家仆們一涌齊上,將趙閻王即刻打死了。姜家才將女兒抬回家中。自姜家打起官司后,邵氏才知道仇福犯下的種種罪惡,痛哭一場,昏厥過去,漸漸露出要下世的景象。仇祿這年才十五歲,孤孤單單的,失去了依靠。­

  先前,仇仲的前妻生了個女兒,叫大娘,嫁到了遠郡。性情剛猛。每次回娘家探親,只要父母送給的東西太少,她不滿意,就使性子頂撞父母。仇仲因此很生氣厭惡這個女兒;又因為她嫁得遠,所以常常幾年不來往。邵氏病得快死的時候,魏名便不安好心地想叫了她來,以挑起仇家更大的家務糾紛。正好有個小商販,跟仇大娘是同村的,魏名便托他捎話給大娘,說她繼母快要死了,而且暗示大娘娘家有利可圖。過了幾天,大娘果然帶了一個小兒子來了。進入家門,見只有二弟侍奉著病在床上的繼母,那情景很是慘淡,大娘不覺悲傷起來,便問大弟仇福哪去了。仇祿便把家里的變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她。大娘聽說后,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過了會兒,才說:“家里沒個成年男子掌家,就任人欺凌到這種程度!我們家的田產(chǎn),那些賊徒怎敢騙賺了去!”說完,走進廚房,燒火做飯,先讓母親吃了,才招呼二弟、小兒子一塊吃。吃完,忿忿地出了家門,徑直到縣衙去投了訴狀,告那些賭徒們引誘仇福賭博,把家產(chǎn)都騙了去。賭徒們聽說,都害怕起來,一塊湊了銀子,賄賂大娘撒訴。大娘將銀子收下,照樣打官司?h官便將幾個賭徒捉到縣衙,分別打了頓板子了事,田產(chǎn)一事竟不過問。大娘憤憤不平,又帶著兒子告到郡里?な刈钔春拶博,加上大娘極力訴說孤兒病母的痛苦艱難,以及那些賭徒騙賺田產(chǎn)的種種情形;講得慷慨激昂,聲淚俱下?な匾脖淮騽恿耍闩辛羁h官將田產(chǎn)追還仇家,仍將仇福從重懲罰,以警戒那些不肖之子。大娘回家后,縣官已奉郡守令,重新拘拿賭徒,嚴加追究,終于又把仇福輸?shù)舻奶锂a(chǎn)全部奪了回來。­

  大娘這時已守寡很久了,便讓小兒子回去,而且囑咐他回家后跟著哥哥好好干活,不要再來了。大娘從此后便住在娘家,奉養(yǎng)繼母,教誨二弟,里里外外,料理得井井有條。繼母大為欣慰,病情也逐漸好轉(zhuǎn),家務大事全委托給大娘掌管。村里那些地痞無賴,有時稍微欺負到仇家頭上,大娘就持刀找上門去,理直氣壯地講理,那些地痞無賴沒有不屈服的。過了一年多,家產(chǎn)便一天天多起來。大娘還時常買些藥品和食物給姜氏送去。又見仇祿漸漸長大,便頻頻囑托媒人給他提親。魏名枉費心機,仍不罷休,又跟人說:“仇家產(chǎn)業(yè),全都歸了大娘了。恐怕將來要不回來了。”人們都相信了,所以沒人肯把女兒嫁給仇祿。­

  有個叫范子文的公子,家里有座有名的花園,是山西首屈一指的。花園里,眾多的名貴花草,種滿了路兩邊,一直通到范家內(nèi)室。曾有個人不知這是范家的花園,誤順路一直走到內(nèi)室,正好碰上范公子開家宴。范家便憤怒地將這個人抓起來,說他是強盜,差點把他打死。清明節(jié)那天,仇祿從私塾里回來,正碰上魏名。魏名假裝和他玩耍,漸漸把他引到范家花園附近。魏名本來跟花園的園丁有交情,所以園丁將他們放了進去。二人把園里的樓臺亭榭逛了個遍。一會兒來到一個地方,一條小溪,遠遠流去,水勢洶涌。溪上橫跨著一座畫橋,兩邊有朱紅欄桿,通向一個紅漆大門。遠遠望見大門內(nèi)花團錦簇,原來這就是范公子的內(nèi)室。魏名欺騙仇祿說:“你先進去吧,我要去上廁所。”仇祿信以為真,從橋上過去,進入紅漆大門,來到一個院子,聽見有女子的說笑聲。正停步驚疑間,一個丫鬟出來,看見仇祿,轉(zhuǎn)身便跑。仇祿才恍然大悟:自己誤入了人家的內(nèi)室,驚駭?shù)匕文_就逃。剎時,范公子也出屋來,喊叫家人拿著繩索追趕仇祿。仇祿大為窘迫,一急之下,自己跳進了溪中。范公子見了,忽然破怒為笑,命仆人們把他救上來。見仇祿容貌衣著俊雅華麗,便叫仆人替他換下濕了的衣服、鞋子,拉他走進一個亭子,詢問他的姓名。看范公子的神態(tài),臉色和藹,話語溫和,樣子很親近。談了一會兒,范公子走進內(nèi)室,接著又出來,笑著握住仇祿的手,拉他走過橋去,漸漸走近剛才的院子。仇祿不解其意,猶豫著不敢進去。范公子強拉著他進了院子,見花蘺笆內(nèi)隱約有個漂亮女子往這邊窺視。二人坐下后,丫鬟們擺上酒來。仇祿推辭說:“我年幼無知,誤進了你家內(nèi)室,承蒙你原諒了我,已出我所望。只愿你早點放我回家,我將感恩不淺!”范公子不聽。不長時間,菜肴已擺滿了桌子。仇祿又推辭說已經(jīng)酒足飯飽了。范公子強按他坐下,笑著說:“我有一個樂拍名,你若能對上,我就放你走!”仇祿連忙答應,請他說。范公子說道:“拍名‘渾不似’,”仇祿默默想了很久,才對上,回答說:“銀成‘沒奈何’。”范公子大笑著說:“真是石崇來了!”仇祿聽了,更加迷惑不解。­

  原來,范公子有個女兒叫蕙娘,既美麗又懂詩書。范公子天天想為她選個好丈夫。頭天夜里,蕙娘夢見一個人告訴自己說:“石崇,是你女婿!”蕙娘問:“在哪里?”回答說:“明天就要落水了。”早上起來,蕙娘告訴父母,都感到奇異。仇祿正好符合了蕙娘的夢兆,所以范公子才將他請進內(nèi)室,讓夫人、蕙娘和丫鬟們相看相看。此時,范公子聽了仇祿這樣巧合的聯(lián)對,喜歡地說:“這拍名是我女兒擬的,想了很久也沒想出對句,F(xiàn)在你對上了,這也是天定緣分。我想把女兒嫁給你,我家里不缺房子,不用麻煩你家來迎親了,你就入贅到我家來吧!”仇祿惶恐地謝絕,說母親正生病臥床,自己實在不敢入贅到別家。范公子便讓他先回去,跟家里商量一下。于是派仆人拿著仇祿的濕衣服,讓他騎馬回去。­

  仇祿回到家中,把這事告訴了母親。母親很驚訝,認為這事不吉祥。邵氏從這件事上才看出魏名此人十分險惡。但因禍得福,也就不想跟他為仇,只是告誡兒子不要再和他來往。過了幾天,范公子又讓人傳話給仇祿母親。母親還是不敢答應,大娘卻作主應下了,隨即就派兩個媒人送去了彩禮。不久,仇祿便入贅到了范公子家。一年多他就考中了秀才,很有才名。后來,妻弟長大后,對仇祿很怠慢。仇祿一怒之下,帶著妻子返回了自己家。此時,母親已能扶著拐杖走路。年年依賴大娘料理,家里的房子倒也很寬敞完好。仇祿的妻子搬來后,奴婢仆人也帶來了不少,仇家于是儼然成了高門大戶了。­

  魏名又沒有得逞,更加嫉妒仇家。只恨抓不到仇家的.把柄,便收買了一個從旗下逃出來的漢奴,讓他誣告仇祿代為窩贓。大清剛立國的時候,懲治旗籍逃奴的法律最為嚴苛。仇祿于是依律被判流刑,發(fā)配到關外。范公子上下賄賂活動,僅僅保住了蕙娘不被流放,凡仇祿的田產(chǎn)全部投入官庫。幸虧大娘拿著原來的分家文書,挺身而出,跟官府申辯:新增的若干頃良田,都掛在仇福名上,不屬仇祿的田產(chǎn),才沒被沒收,母女二人得以有個地方居住。仇祿自料這次被發(fā)配可能永遠回不來了,便寫下離婚文書,送給岳父家,自己孤單一人去了關外。­

  仇祿走了不幾天,來到都北,在一個客店里吃飯。偶然看見一個乞丐在窗外正愣愣地盯著自己,模樣極像是哥哥仇福。仇祿忙上前詢問,果然是仇福。仇祿便述說了自己的遭遇,兄弟二人十分凄惻悲傷。仇祿解開內(nèi)衣,拿出幾兩銀子,交給哥哥,囑咐他回家去。仇?奁邮芟,二人便分別了。­

  仇祿到了關外,被安排在一個將軍的帳下做奴仆。因為他生得文弱,將軍便讓他掌管文書籍簿,和其他奴仆們一塊吃住。奴仆們詢問他的家世,仇祿詳細講了。其中一人忽然驚訝地說;“你是我的兒子!”­

  原米,仇仲被強寇擄去后,最初是給他們牧馬。后來這股強寇向官軍投降,就又把仇仲賣給了旗人為奴,這時他正跟著主人屯扎在關外。仇仲向仇淥回憶了往事,大家才知道二人真是父子。仇仲、仇祿不禁抱頭痛哭,一屋的人也為之心酸落淚。既而,仇仲又憤怒地說:“哪里來的這個逃奴,誣告詐騙我的兒子!”便去哭著跟將軍訴說了經(jīng)過。將軍聽說后,就讓仇祿做了書記官,又給朝廷中一個親王寫了封信,讓仇仲拿著去京城上告。­

  仇仲進入京城,等候親王的車駕出來,便大喊冤枉,并遞上將軍的信。親王得知事情經(jīng)過,很是為仇祿嘆惜。便責令地方官為他申冤昭雪,將沒入官庫的家產(chǎn)歸還仇家,并判仇祿無罪,釋放回家。­

  仇仲返回關外,父子二人都很喜歡。仇祿又細問父親這些年有沒有再成家,以便替父贖身返回老家。得知仇仲后來結(jié)過兩次婚,但都沒孩子,這時仍是孤身一人。仇祿便治辦下行裝,自己先返回家鄉(xiāng)去了。­

  起初,仇福告別弟弟返回老家,進入家門,跪著叩見母親。大娘侍奉著母親高坐在堂屋里,自己操起根棍子站在一邊,問仇福,“你如愿意挨打受罰,可以先留在家里;否則,你的家產(chǎn)早已沒了,這里也沒你吃飯的地方,你請走人!”仇福跪在地上哭著說愿意受罰。大娘聽了,把棍子扔到地上,說:“賣老婆的人,打都不值得打!但你犯下的舊案還沒消,如果再犯,就到官府自首去吧!”便派人去告訴姜氏仇;貋淼南ⅰ=洗罅R道:“我是仇某的什么人?用得著來告訴我!”大娘便將姜氏的話告訴仇福,故意羞辱他。仇福非常慚愧,大氣不敢出。­

  過了半年,大娘雖然供給仇福吃喝穿戴,十分周到,但一直拿他當仆人對待。仇福也整天操勞,毫不抱怨。有時給他銀子,讓他去辦事,仇福也變得一絲不茍,花多少,剩多少,一清二楚。大娘觀察到他確實變了,便告訴母親,去哀求姜氏回來。母親覺得恐怕不好挽回。大娘說:“不會的。她當初如肯嫁別人,就不會自己受那樣大的罪了!她實在是不能不氣憤啊!”于是,大娘親自領著弟弟,前去姜家負荊請罪。岳父母見了仇福,罵了又罵。大娘喝令他跪在岳父母面前謝罪,然后,才請姜氏出來見面。連請了三四次,姜氏躲了起來,堅決不出來。大娘搜尋到她,強將她拉到仇福面前,姜氏才指著仇福的鼻子大罵一通。仇福汗如雨下,無地自容。姜母才命拉他起來。大娘便乘機詢問姜氏什么時候回去,姜氏說:“過去我受姐姐的恩惠太多了,現(xiàn)在你叫我回去,我怎敢說別的?但恐怕不能保證我不會再被賣掉!況且,我與他情義已絕,還有什么臉面與這個黑心無賴的豺狼一塊生活?請姐姐另準備一間屋子,我回去侍奉母親,稍勝過削發(fā)出家當尼姑,我就滿足了。”大娘忙替仇福說明他已很悔恨,約定第二天來接她回去,便告別走了。­

  第二天,大娘準備了華麗的車子,將姜氏接回來。母親已早早等在門口,見了姜氏,跪拜在地。姜氏也急忙跪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大娘忙在一邊勸解。又準備下酒宴,歡慶姜氏回來,命仇福坐在桌子一側(cè)。過了會兒,大娘端起酒杯說:“過去我苦苦為仇家掙下這份家業(yè),不是為了自己得到什么好處!現(xiàn)在,大弟已經(jīng)悔過,貞婦也已回來,我馬上將全家?guī)匀鐢?shù)交出。我空著身子來,仍然空著身子回去!”仇福夫婦聽說,忙離席站起來,跪拜在一邊哭著哀求她別走,大娘才作罷。­

  不長時間,官府為仇祿昭雪的命令下達。僅幾天,原來沒入官庫的田產(chǎn)全都退了回來。魏名大驚,不知是什么緣故。恨得牙癢癢的,但又無計可施。正好碰上仇家的西鄰遭了火災,魏名假裝救火,卻暗地里用把草束點著火引燃了仇祿的房子。當時又刮大風,火勢迅速蔓延,將仇家的房屋幾乎燒了個凈光,只剩下仇福住的兩三間屋子。全家人只得都搬到這幾間屋子去住。­

  不久,仇祿返回家來,一家人團聚,又悲又喜。起初,范公子收到仇祿的離婚文書,拿了去跟蕙娘商量。蕙娘痛哭著,將文書撕碎了扔到地上。父親便順從了女兒的意思,不勉強她改嫁。仇祿回來后,打聽到蕙娘沒有嫁人,喜出望外,急忙趕到岳父家。范公子知道他家遭了火災,便想留住他,仇祿不肯,告辭回家。所幸大娘平日積攢下了些銀子,這時便全都拿出來整修破房。仇福拿著锨干活時,意外挖出一個金窯。到了夜晚,便和弟弟一塊打開,只見石砌的金窯足有一丈見方,里面放滿了白銀。得到這些銀子后,仇家于是召集工匠,大興土木,建了一片樓房,壯觀華麗得不亞于富貴大家。­

  仇祿回來后,感激將軍在危難中幫助,便備下一千兩銀子,要去拜見將軍,順便贖回父親。仇福愿意代替弟弟前去,于是便派了幾個健壯的仆人,跟隨著他去了關外。仇祿又接回了蕙娘。不久,仇福便將父親接了回來,全家一片歡騰。­

  大娘自從住在娘家,禁止兒子來看望自己,是恐怕有人議論她企圖侵吞仇家家產(chǎn),F(xiàn)在父親已經(jīng)回來,便堅決告辭,要回去。兄弟們不忍心,父親便將家產(chǎn)分成三份:兒子得兩份,女兒得一份。大娘苦苦推辭,兄弟二人都哭著說:“我們?nèi)舨皇墙憬,哪里有今?”大娘只得安心收下,派人去叫兒子搬了家來,跟父母住在了一起。­

  后來,有人問大娘:“仇福、仇祿是你異母兄弟,你怎么如此關心?”大娘回答說:“只知有母親,不知有父親,只有禽獸才會這樣!人哪能效仿呢?”仇福、仇祿聽到這話后,都感激得熱淚滾流。讓工匠整修大娘的房屋,建得跟自己的一樣。­

  此后,魏名自己反思:十幾年里,越是禍害仇家,卻越是給仇家招福,也不禁漸漸后悔起來。又仰慕仇家富裕,便想和他家交好。于是他便以慶賀仇仲回家為由,備下禮物到了仇家。仇福要趕走他,仇仲不忍心拂了人家的好意,便接受了他送來的活雞和酒等禮物。雞本是用布條綁著腳的,卻跑進了廚房,被火燒著了布條;雞又鉆到柴禾堆里棲息,奴婢仆人們見了都沒在意。一會兒,廚房的柴禾燃燒起來,引著了廚房。一家人驚慌失措,幸虧人手多,不一會兒就把火撲滅了,但廚房中所有的東西都已變成了灰燼。仇福兄弟二人都覺得魏名送來的東西不吉利。后來,又趕上父親做壽,魏名又牽來一只羊作賀禮。仇家推辭不了,只得暫時將羊拴在院子中一棵樹上。到了夜晚,家里有個童仆因為被別的仆人毆打了一頓,便忿忿地走到樹下,解開拴羊的繩子,自己吊死了!仇福、仇祿兄弟感嘆地說:“他好好地對待我們家,倒不如坑害咱們家呢!”從此后,魏名雖然很殷勤,但仇家兄弟再也不敢接受他一絲一縷的東西了,寧懇反過去厚厚地酬謝他。后來,魏名老了后,家里非常貧困,只好去作乞丐,仇家仍時常拿些布匹、糧食去周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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