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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齋志異胭脂》的原文及譯文

時間:2022-11-07 15:34:36 兆波 國學(xué)智慧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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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齋志異胭脂》的原文及譯文

  引導(dǎo)語:《聊齋志異》簡稱《聊齋》,俗名《鬼狐傳》,是中國清朝著名小說家蒲松齡創(chuàng)作的文言短篇小說集。下面是yjbys小編為你帶來的《聊齋志異胭脂》的原文及譯文,希望對你有所幫助。

  原文:

  東昌卞氏,業(yè)牛醫(yī)者,有女小字胭脂,才姿惠麗。父寶愛之,欲占鳳于清門,而世族鄙其寒賤,不屑締盟,以故及笄未字。

  對戶龔姓之妻王氏,佻脫善謔,女閨中淡友也。一日,送至門,見一少年過,白服裙帽,豐采甚都。女意似動,秋波縈轉(zhuǎn)之。少年俯其首,趨而去。去既遠,女猶凝眺。王窺其意,戲之日:“以娘子才貌,得配若人,庶可無恨!迸畷灱t上頰,脈脈不作一語。王問:“識得此郎否 ? ”答云:“不識。”王日:“此南巷鄂秀才秋隼,故孝廉之子。妾向與同里,故識之。世間男子,無其溫婉。今衣素,以妻服未闋也。娘子如有意,當寄語使委冰焉!迸疅o言,王笑而去。數(shù)日無耗,女疑王氏未暇即往,又疑宦裔不肯俯拾。悒悒徘徊,縈念頗苦,漸廢飲食,寢疾。王氏適來省視,研詰病因。答言:“自亦不知。但爾日別后,即覺忽忽不快,延命假息,朝暮人也!蓖跣≌Z曰:“我家男子,負販未歸,尚無人致聲鄂郎。芳體違和,非為此否 ? ”女賴顏良久。王戲之日:“果為此者,病已至是,尚何顧忌?先令其夜來一聚,彼豈不肯可 ? ”女嘆息日, “事至此,已不能羞。但渠不嫌寒賤,即遣媒來,病當愈;若私約,則斷斷不可!蓖躅M之,遂去。

  王幼時與鄰生宿介通,既嫁,宿偵夫他去,輒尋舊好。是夜宿適來,因述女言為笑,戲囑致意鄂生。宿久知女美,聞之竊喜,幸其機之可乘也。將與婦謀,又恐其妒,乃假無心之詞,問女家閨闥甚悉。次夜,逾垣入,直達女所,以指叩窗。內(nèi)問:“誰何? ”答以“鄂生。”女曰:“妾所以念君者,為百年不為一夕。郎果愛妾,但宜速倩冰人;若言私合,不敢從命。”宿姑諾之,苦求一握纖腕為信。女不忍過拒,力疾啟扉。宿遽入,即抱求歡。女無力撐拒,仆地上,氣息不續(xù)。宿急曳之。女曰;“何來惡少,必非鄂郎;果是鄂郎,其人溫馴,知妾病由,當相憐恤,何遂狂暴如此! 若復(fù)爾爾,便當嗚呼, 品行虧損,兩無所益 ! ”宿恐假跡敗露,不敢復(fù)強,但請后會。女以親迎為期。宿以為遠,又請之。女厭糾纏,約待病愈。宿求信物,女不許。宿捉足解繡履而出。女呼之返曰:“身已許君,復(fù)何吝惜 ? 但恐‘畫虎成狗' ,致貽污謗。今褻物已入君手,料不 可返。君如負心,但有一死 ! ”

  宿既出,又投宿王所。既臥,心不忘履,陰揣衣袂,竟已烏有。急起篝燈,振衣冥索。詰王,不應(yīng),疑婦藏匿。婦故笑以疑之。宿不能隱,實以情告。言已,遍燭門外,竟不可得,懊恨歸寢。竊幸深夜無人,遺落當猶在途也。早起尋之,亦復(fù)杳然。先是,巷中有毛大者,游手無籍。嘗挑王氏不得,知宿與洽,思掩執(zhí)以脅之。是夜,過其門,推之未扃,潛入。方至窗外,踏一物,軟若絮帛,拾視,則巾裹女舄。伏聽之,聞宿自述甚悉,喜極,抽身而出。逾數(shù)夕,越墻入女家,門戶不悉,誤詣翁舍。翁窺窗,見男子,察其音跡,知為女來者。心忿怒,操刀直出。毛大駭,返走。方欲攀垣,而卞追已近,急無所逃,反身奪刃。媼起大呼,毛不得脫,因而殺之。女稍痊,聞喧始起。共燭之,翁腦裂不復(fù)能言,俄頃已絕。于墻下得繡履,媼視之,胭脂物也。逼女,女哭而實告之;但不忍貽累王氏,言鄂生之白至而已。

  天明,訟于邑。邑宰拘鄂。鄂為人謹訥,年十九歲,見客羞澀如童子。被執(zhí),駭絕。上堂不知置詞,惟有戰(zhàn)栗,宰益信其情真,橫加梏械。生不堪痛楚,以是誣服。既解郡,敲撲如邑。生冤氣填塞,每欲與女面相質(zhì)。及相遭,女輒詬詈,遂結(jié)舌不能自伸,山是論死。往來復(fù)訊,經(jīng)數(shù)官無異詞。

  后委濟南府復(fù)案。時吳公南岱守濟南,一見鄂生,疑不類殺人者,陰使人從容私問之,俾得盡其詞;公以是益知鄂生冤;I思數(shù)日,始鞫之。先問胭脂:“訂約后,有知者否? ”答:“無之!薄坝龆跎鷷r,別有人否?”亦答:“無之!蹦藛旧希瑴卣Z慰之。生自言:“曾過其門,但見舊鄰婦王氏與一少女出,某即趨避,過此并無一言。”吳公叱女日: “適言側(cè)無他人,何以有鄰婦也 ? ”欲刑之。女懼曰:“雖有王氏,與彼實無關(guān)涉!惫T質(zhì),命拘王氏。數(shù)日已至,又禁不與女通,立刻出審,便問王:“殺人者誰 ? ”王對:“不知!惫p之日:“胭脂供言,殺卞某汝悉知之,胡得匿匿 ? ”婦呼曰:“冤哉 ! 淫婢自思男子,我雖有媒合之言,特戲之耳。彼自引奸夫人院,我何知焉:”公細詰之,始述其前后相戲之詞。公呼女上,怒日:“汝言彼不知情,今何以自供撮合戰(zhàn) ? ”女流涕日:“自己不肖,致父慘死,訟結(jié)不知何年,又累他人,誠不忍耳!惫珕柾跏希骸凹葢蚝,曾語何人 ? ”王供:“無之。”公怒日:“夫妻在床,應(yīng)無不言者,何得云無了”王供:“丈夫久客未歸!惫唬骸半m然,凡戲人者皆笑人之愚,以炫己之慧。更不向一人言,將誰欺 ? ”命梏十指 。婦不得已,實供:“曾與宿言!惫谑轻尪蹙兴。宿至,自供;“不知!惫唬骸八藜苏弑責o良士 ! ”嚴械之。宿自供:“賺 女是真。自失履后,未敢復(fù)往,殺人實不知情!惫眨骸坝鈮φ吆嗡恢 ! ”又械之。宿不任凌籍,遂以自承。招成報 上,無不稱吳公之神。鐵案如山,宿遂延頸以待秋決矣。

  然宿雖放縱無行,故東國名士。聞學(xué)使施公愚山賢能稱最,又有憐才恤士之德,因以一詞控其冤枉,語言愴惻。公討其招供,反復(fù)凝思之,拍案曰;“此生冤也 ! ”遂請于院、司,移案再鞫。問宿生;“鞋遺何所 ? ”供言:“忘之。但叩婦門時,猶在袖中。”轉(zhuǎn)詰王氏:“宿介之外,奸夫有幾 ? ”供言:“無有!惫;“淫穢之人,豈得專私一個 ? ”供言:“身與宿介,稚齒交合,故未能謝絕;后非無見挑者,身實未敢相從!币蚴怪钙淙艘詫嵵,供云:“同里毛大,屢挑而屢拒之矣!惫;“何忽貞白如此 ? ''命 撈之。婦頓首出血,力辨無有,乃釋之。又詰:“汝夫遠出,寧無有托故而來者 ? ”日:“ 有之,某甲、某乙,皆以借貸饋贈,曾一二次入小人家!鄙w甲、乙皆巷中游蕩子,有心于婦而未發(fā)者也。公悉籍其名,并拘之。既集,公赴城隍廟,使盡伏案前。便謂:“曩夢神人相告,殺人者不出汝等四五人中。今對神明,不得有妄言。如肯自首,尚可原宥虛者,廉得無赦! ”同聲言無殺人之事。公以三木置地,將并加之;括發(fā)裸身,齊鳴冤苦。公命釋之,謂臼:“既不自招,當使鬼神指之!笔谷艘詺秩煜ふ系畲埃顭o少隙。袒諸囚背,驅(qū)入暗中,始授盆水,一一命自盥訖;系諸壁下,戒令:“面壁勿動。殺人者,當有神書其背!鄙匍g,喚出驗視,指毛曰:“此真殺人賊也! ”蓋公先使人以灰涂壁,又以煙濯其手。殺人者恐神來書,故匿背于壁而有灰色;臨出,以手護背而有煙色也。公固疑是毛,至此益信,施以毒刑,盡吐其實。

  判曰:“宿介:蹈盆成括殺身之道,成登徒子好色之名。只緣兩小無猜,遂野鶩如家雞之戀;為因一言有漏,致得隴興望蜀之心。將仲子而逾園墻,便如鳥墮;冒劉郎而至洞口,竟賺門開。感帨驚尨,鼠有皮胡若此?攀花折樹,士無行其謂何!幸而聽病燕之嬌啼,猶為玉惜;憐弱柳之憔悴,未似鶯狂。而釋幺鳳于羅中,尚有文人之意;乃劫香盟于襪底,寧非無賴之尤:蝴蝶過墻,隔窗有耳;蓮花瓣卸,墮地無蹤。假中之假以生,冤外之冤誰信?天降禍起,酷械至于垂亡;自作孽盈,斷頭幾于不續(xù)。彼逾墻鉆隙,固有玷夫儒冠;而僵李代桃,誠難消其冤氣。是宜稍寬笞撲,折其已受之慘;姑降青衣,開彼自新之路。

  若毛大者:刁猾無籍,市井兇徒。被鄰女之投梭,淫心不死;伺狂童之入巷,賊智忽生。開戶迎風,喜得履張生之跡;求漿值酒,妄思偷韓掾之香。何意魄奪自天,魂攝于鬼。浪乘槎木,直入廣寒之宮;徑泛漁舟,錯認桃源之路。遂使情火息焰,欲海生波。刀橫直前,投鼠無他顧之意;寇窮安往,急兔起反噬之心。越壁入人家,止期張有冠而李借;奪兵遺繡履,遂教魚脫網(wǎng)而鴻罹。風流道乃生此惡魔,溫柔鄉(xiāng)何有此鬼蜮哉!即斷首領(lǐng),以快人心。

  胭脂;身猶未字,歲已及笄。以月殿之仙人,自應(yīng)有郎似玉;原霓裳之舊隊,何愁貯屋無金?而乃感關(guān)睢而念好逑,竟繞春婆之夢;怨摽梅而思吉士,遂離倩女之魂。為因一線纏縈,致使群魔交至。爭婦女之顏色,恐失‘胭脂’;惹鷙鳥之紛飛,并托‘秋隼’。蓮鉤摘去,難保一瓣之香;鐵限敲來,幾破連城之玉。嵌紅豆于骰子,相思骨竟作厲階;喪喬木于斧斤,可憎才真成禍水!葳蕤自守,幸白壁之無瑕;縲紲苦爭,喜錦衾之可覆。嘉其入門之拒,猶潔白之情人;遂其擲果之心,亦風流之雅事。仰彼邑令,作爾冰人。”案既結(jié),遐邇傳誦焉。

  自吳公鞫后,女始知鄂生冤。堂下相遇,酬然含涕,似有痛惜之詞,而未可言也。生感其眷戀之情,愛慕殊切;而又念其出身微,且日登公堂,為千人所窺指,恐娶之為人姍笑,日夜縈回,無以自主。判牒既下,意始安帖。邑宰留之委禽,遂鼓吹焉。

  異史氏日:“甚哉 ! 聽訟之不可以不慎也 ! 縱能知李代為冤,誰復(fù)思桃僵亦屈 ? 然事雖暗昧,必有其間,要非審思研察,不能得也。嗚呼 ! 人皆服哲人之折獄明,而不知良工之用心苦矣。世之居民上者,棋局消日,綢被放衙,下情民艱,更不肯一勞方寸。至鼓動衙開,巍然高坐,彼嘵曉者,直以桎梏靜之,何怪覆盆之下多沉冤哉 ! ”

  譯文:

  東昌府姓卞的牛醫(yī),有個女兒,小名叫胭脂。胭脂聰明又美麗。她父親很疼愛她,想把她許配給書香門第,但是那些名門望族卻嫌卞家出身低賤,不肯和他家結(jié)親。因此,胭脂已長大成人,還沒有許給人家。卞家對門厐家,他的妻子王氏,性格輕浮愛開玩笑,是胭脂閨房里閑聊的朋友。有一天,胭脂送王氏到門口,看見一個小伙子從門前走過,白衣白帽,很有豐采。胭脂見了,動了心,美麗的眼睛盯住了看他。小伙子低下頭,急急走了過去。他走遠了,胭脂還是望著他的背影。王氏看出她的心思,開玩笑說:“象姑娘這樣的聰明美貌,如果配上這個人,那才稱心呢!彪僦瑑深a漲紅了,羞羞答答不說一句。王氏問:“你認識這個小伙子嗎?”胭脂說:“不認識!蓖跏险f:“他是南巷的秀才,叫鄂秋隼,父親是舉人,已經(jīng)死了。我從前和他家是鄰居,所以認識他。現(xiàn)在身上穿著白衣服,因為他妻子死了還沒脫孝。姑娘如果有心,我去帶信,叫他找媒人來說親!彪僦徊婚_口,王氏笑著走了。

  過了好幾天,得不到王氏的音訊,胭脂疑心王氏沒有空閑到鄂秋隼那里去,又疑心人家做官的后代不肯俯就,想來想去,悒悒不樂,思想里丟不開那個人,非?鄲,漸漸地不想吃東西,病倒在床,神情疲困。正好王氏來看望她,見她病成這樣,就追問她得病的根由。她回答說:“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從那天和你分別以后,就覺得悶悶不樂,生成了這病,現(xiàn)在是拖延時間,早晚保不住性命了!蓖跏系吐曊f:“我的男人出門做買賣沒有回來,所以沒有人去帶信紿鄂秀才,你生病,不是為了這件事?”胭脂紅著臉,好久不開口。王氏開玩笑說:“如果真為這件事,你都病成這樣,還有什么顧忌的?先叫他夜里來一次聚一聚,難道他會不肯?”胭脂嘆口氣說:“事情到這個地步,已經(jīng)顧不上羞恥了。只要他不嫌我家低賤,馬上派媒人來,我的病自會好;如果偷偷約會,那萬萬不可以!”王氏點點頭,就走了。王氏在年輕時就和鄰居的書生宿介有私情。出嫁以后,宿介一打聽到她男人出門到外地,就要來和她敘舊交情。這天夜里,正好宿介來,王氏就把胭脂說的當作笑話講給他聽,還開玩笑地叫他轉(zhuǎn)告給鄂秋隼。宿介向來知道胭脂長得俊俏,聽見了心中暗喜,認為有機可乘。本想和王氏商量,又怕她吃醋。他就假當無心,用話打聽胭脂家里房屋路徑,問得很清楚。第二天夜里,宿介翻墻進入卞家,直到胭脂臥室外面,用手指敲窗。胭脂問:“是誰?”宿介回答:“我是鄂秋隼。”胭脂說:“我想念你,為的是終身,不為一夜。你如果真心愛我,只應(yīng)該早些請媒人來我家,如果說要私下里不正經(jīng),我不敢同意!彼藿榧傺b答應(yīng),苦苦要求握一握她的手作為定約。胭脂不忍心拒絕他,勉強起床開房門。宿介急忙進門,就抱住了她要求親熱。胭脂沒有力氣抗拒,跌在地上,上氣不接下氣。宿介馬上拉她起來。胭脂說:“你是哪兒來的壞坯子,一定不是鄂秀才。如果是鄂秀才,他是溫柔文靜的人,知道了我生病的根由,一定會愛憐體恤我,哪會這樣粗暴的!你若是再這樣,我就要喊叫,結(jié)果壞了品行,我和你都沒有好處!” 宿介恐怕自己冒名頂替被識破,不敢再勉強,只是要求約定下次再會面的日期。她約定到結(jié)親那一天。宿介說,那太久了,再請她說個日子。她討厭他糾纏不清,就約定等她病好以后。宿介要她給個憑證,胭脂不肯。宿介就捉住她的腳,脫下她一只繡花鞋出房門。胭脂叫他回來,對他說:“我已經(jīng)把身體許給你了,還有什么舍不得的。只是恐怕事情弄僵,給人講壞話,F(xiàn)在,繡花鞋已經(jīng)到你手里,料想你是不肯還我的。你將來如果變心,我只有一條死路!” 宿介從卞家出來,又到王氏那里去過夜。睡下以后,心里還想著那鞋子,暗地里摸摸衣袖里,鞋子竟不見了。馬上起來點燈,抖衣服搜尋。他問王氏拿沒拿他的東西,王氏不睬他,就疑心王氏把鞋藏了。王氏見他急成這樣,故意笑他讓他疑心,逗他講明白。宿介知道隱瞞不住,就把實情都說給她聽。講完,就打著燈籠在門外各處找,還是找不到。他心中懊惱,只得回房睡覺,私想幸而深夜沒有人看見,那只鞋掉了,一定還在路上。一清早起來出門去找,到底沒有找到。

  先前,街坊上有個叫毛大的,游手好閑,沒有職業(yè),曾經(jīng)勾引過王氏,沒有得手。他知道宿介和王氏私通,總想捉住他們來脅迫王氏。這一天夜里,毛大走過王氏門口,推推門,門沒有閂上,他就偷偷走進去。剛到窗外,腳下踏到一樣?xùn)|西,軟綿綿的。抬起來一看,是汗巾包著的一只女鞋。他伏在窗下偷聽,聽到宿介講拿到這鞋前后經(jīng)過,聽得很清楚。他高興極了,就抽身出來。過了幾夜,毛大夜里爬墻進入到胭脂家。因為不熟悉門戶,錯撞到卞老漢屋里。老漢向窗外張望,看見一個男人,看他那副樣子,知道是為他女兒而來的。老漢滿心忿怒,拿起把刀趕出來。毛大一見,大吃一驚,反身就逃。剛要爬上墻,卞老漢已經(jīng)追到,毛大急得無處可逃,回過身來把老漢手里的刀奪過來。胭脂的娘也起來了,高聲喊叫。毛大逃不脫,就用刀殺死了老漢,翻墻走了。胭脂的病已經(jīng)好了一些,聽見鬧聲,才爬起床出來。娘和女兒一起打了燈籠一照,只見老漢頭腦開裂,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一會兒就斷氣了。在墻腳根拾到一只繡花鞋,一看,是胭脂的鞋。老太就逼問女兒說是怎么回事,胭脂哭著把過去的事告訴了娘,但是不忍心連累王氏,只說是鄂秋隼自己上門來的。

  天亮之后,告到縣里?h官派人拘捕鄂秋隼到案。鄂秋隼為人拘謹,不會講話,年紀十九歲了,看到生人又羞又怯象個大姑娘,被捕后嚇得了不得,上公堂,不知說什么好,只會發(fā)抖?h官看他這樣,格外相信他殺人是實,對他用重刑。這個書生受不了刑罰痛苦,就這樣屈打成招。犯人解到府里,審堂時又象縣里一樣,嚴刑拷打。鄂秋隼冤氣沖天,每次—土堂,想要和胭脂當面對質(zhì),到碰面時,胭脂總是大罵,罵得他不敢說話,有口難分,這樣,就被判死刑,官司一次次復(fù)審,經(jīng)過了好幾個官員的手,大家認為判決沒有錯。此后,這公案交給濟南府復(fù)審。當時,濟南太守是吳南岱。他一見鄂秋隼,不象個殺人兇犯,心里疑惑。他就私下叫人慢慢地問他,讓他說出全部經(jīng)過。聽到這些話以后,吳太守更相信這鄂秋隼是冤枉的。他考慮了好幾天,才開庭審問。先問胭脂:“那天夜里你和鄂秋隼訂約以后,有人知道這件事嗎?”胭脂回答:“沒有人知道!薄伴_頭那天你看到鄂秋隼走過家門時,你旁邊有人嗎?”回答也是:“沒有人。”又叫鄂秋隼上堂,先用好話安慰他,叫他好好講。鄂秋隼說:“那天走過她家門口,只見我舊鄰居王氏和一個少女出來,我就急忙走開了,并沒有和她說一句話!眳翘鼐秃浅怆僦骸皠偛拍阏f旁邊沒有人,怎么出來個舊鄰居王氏呢?”立刻要對她用刑。胭脂害怕了,就說:“是有個王氏在旁,但是,事情和她無關(guān)! 吳太守退堂,下命令拘捕王氏。幾天之后,王氏拘到。太守不讓王氏和胭脂見面說話,立刻升堂審問。他問王氏:“殺人兇手是誰?”王氏回答:“不知道。”太守騙她:“胭脂已經(jīng)招供,說殺死卞老漢的事,你全部知道,你怎么還不招!”那婦人大叫起來,“冤枉啊!那騷丫頭自己想男人,我雖然說了做媒的話,不過是開玩笑罷了。她自己勾引奸夫進門,我怎么知道!”太守再細細審問,王氏才講出前前后后開玩笑講過的話。太守又叫胭脂上堂,怒沖沖問:“你說王氏不知情,現(xiàn)在她怎么自供說為你做媒啊?”胭脂哭著說:“自己不長進,讓老父慘死,官司結(jié)案不知要到哪,—年,去連累別人,心中不忍啊!”太守問王氏:“你對胭脂說了玩笑話之后,曾經(jīng)告訴過誰?”王氏供:“沒對誰說過。”太守發(fā)怒說:“夫妻在床上,什么話都會講,怎么說沒有對人講過?”王氏供:“我男人出門在外,長久不在家了!碧卣f:“凡是戲弄別人的,都笑別人愚笨,來夸耀自己聰明,你說沒對一個人講過,騙誰?”下令夾她十個指頭。王氏沒法,只得供出:“曾經(jīng)和宿介講過。”于是太守下令釋放鄂秋隼,拘捕宿介。宿介拘到,在審問中,他供:“殺人的事,不知情!眳翘卣f:“和下流女人一起睡覺的決不會是好人!”用大刑拷問。宿介就供出:“騙胭脂,是事實,但是繡花鞋丟失以后,就不敢再去了。殺死人,實在不知情。”太守說:“翻墻頭的人,什么事干不出來!”再用刑。宿介熬不住刑,只得招供殺了人?诠┥蠄,沒有人不稱贊吳太守精明能辦案。鐵案如山,宿介只等秋后伸頸處決了。但是那宿介雖然行為放蕩,倒是個山東才子。他聽說學(xué)使施愚山的才能是人人稱頌的,又愛護有才能的人,他就寫了狀子,托人呈送給學(xué)使,說他是冤枉的。狀子上詞句沉痛悲慘。施學(xué)使把這案子的招供材料調(diào)來,反復(fù)閱讀研究。他拍了桌子說:“這個書生真是冤枉的!”他就商請撫臺、臬臺,把這案子移給他再審。他問宿介:“那繡花鞋掉在哪里?”宿介供:“忘記了,但我敲王氏門的時候,還在袖子里!睂W(xué)使回頭問主氏:“除了宿介,你還有幾個奸夫?”王氏供說:“沒有!睂W(xué)使說:“淫穢的婦人,哪會只姘一個?”王氏又供:“自己和宿介,年輕時就來往,所以不能拒絕他。以后不是沒有想勾引我的,但是我實在不敢順從他們!币赋龉匆氖悄膸讉人,她說:“同街坊的毛大,曾經(jīng)幾次來勾引,我?guī)状味季芙^他的!睂W(xué)使說:“怎么會忽然清白起來了?”叫人用鞭子打。那女人趴在地下只管磕頭,額上全是血,竭力分辯是沒有另外的奸夫,才不追問了。又問她:“你男人遠出外地,難道沒有借口什么事到你處來的人?”王氏說:“那是有的,某甲、某乙,都因為要借錢給我,送東西給我,曾經(jīng)來過一二次!蹦悄臣啄骋叶际墙稚系亩髯樱际菍@女人有意,還沒有做出什么來的。學(xué)使把他們的名字也都記下,下令把這幾人全都拘捕,聽候?qū)弳枴H朔溉總鞯街,施學(xué)使帶了人犯到城隍廟,叫他們都跪伏在香案前面,對他們說:“前幾天我夢見城隍菩薩,他告訴我,殺人犯就在你們四五個人之中,F(xiàn)在你們面對城隍,不要說假話,如果能自首,可以寬大量刑;如果說假話,查出來就法不輕饒!”幾個人異口同聲,都說沒有殺過人。學(xué)使下令把刑具搬來放在地上,叫人把人犯頭發(fā)扎起,衣服脫去,準備用刑。他們齊聲叫冤枉。學(xué)使就叫人把刑具撤去,對他們說:“既然你們不肯招認,那就要請菩薩來把兇手指出來!” 他叫人用毛氈被褥把大殿的窗戶全部遮住,不讓漏一點光線。把人犯的背都袒露著,趕到暗室里,給他們一盆水,叫他們先洗洗手,分別用繩子拴在墻下,命令他們:“面對墻壁站好,不準動。殺人兇手,城隍菩薩會在他背上寫字的。”關(guān)了一會兒,把他們叫出來,查看每個人的背脊,指著毛大說:“這是殺人的兇手!” 原來施學(xué)使先叫人把灰涂在墻上,又叫人犯在煤灰水里洗手,那兇手伯菩薩在他背上寫字,把背靠在墻上,所以背上沾上了灰色;臨出來,又用手掩住背脊,背上又沾上了煤煙色。學(xué)使本來疑心毛大是殺人犯,這樣就證實了。把他用了重刑,他就把殺人前后經(jīng)過如實招供了。

  ……定案之后,遠遠近近都把這無頭案傳開了。自從吳太守審問之后,胭脂才知道鄂秋隼是冤枉的。每次過堂看到他,總是滿面羞慚,眼淚汪汪,好象有許多愛惜他的話而又說不出口。鄂秋隼很感激胭脂對他的癡情,對她也真心愛慕;但是想到她出身微賤,而且一次次上公堂,給千百人看到又指點,恐怕娶了她被人訕笑。日日夜夜盤算,不知怎么才好。等到判詞下來,知道官家作媒與她結(jié)合,這才定下心來。

  后來縣令就出面為他定親,派了吹鼓手,給他兩個辦了喜事。

  聊齋志異《胭脂》賞析

  《胭脂》是清代小說家蒲松齡創(chuàng)作的文言短篇小說。其主要情節(jié)為:少女胭脂愛上了年輕秀才鄂秋隼,王氏自薦為媒,此事被王氏相好宿介得知。宿介久慕胭脂美貌,于深夜冒充鄂秋隼潛入胭脂屋內(nèi),欲行非禮,遭胭脂力拒。宿介奪得胭脂繡鞋后無意中將繡鞋失落于王氏門外。無賴毛大拾得繡鞋,并偷聽到宿介與王氏談話。數(shù)日后毛大夜入胭脂家,誤入其父房內(nèi),搏斗中將其殺死。胭脂向官府告發(fā)鄂秋隼,鄂秋隼屈打成招。吳南岱復(fù)審,將宿介拘審。宿介上書申冤,施愚山終設(shè)巧計迫使真正的兇手毛大供認罪行,施公令鄂秋隼迎娶胭脂為妻。

  作者簡介

  蒲松齡(1640-1715),清代杰出的文學(xué)家,字留仙,一字劍臣,別號柳泉居士,世稱聊齋先生,山東淄川(今山東淄博市) 人。他出身于一個沒落的地主家庭,父親蒲槃原是一個讀書人,因在科舉上不得志,便棄儒經(jīng)商,曾積累了一筆可觀的財產(chǎn)。等到蒲松齡成年時,家境早已衰落,生活十分貧困。蒲松齡一生熱衷功名,醉心科舉,但他除了十九歲時應(yīng)童子試曾連續(xù)考中縣、府、道三個第一,補博士弟子員外,以后屢受挫折,一直郁郁不得志。他一面教書,一面應(yīng)考了四十年,到七十一歲時才援例出貢,補了個歲貢生,四年后便死去了。一生中的坎坷遭遇使蒲松齡對當時政治的黑暗和科舉的弊端有了一定的認識,生活的貧困使他對廣大勞動人民的生活和思想有了一定的了解和體會。因此,他以自己的切身感受寫了不少著作,今存除《聊齋志異》外,還有《聊齋文集》和《詩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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