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相關(guān)推薦
《續(xù)書譜》的原文及譯文
姜夔,文學(xué)家、書法家。字堯章,號白石道人。下面是小編為你帶來的《續(xù)書譜》的原文及譯文,希望對大家有所幫助。
【原文】總論
真、行、草書之法,其源出于蟲篆、八分、飛白、章草等。圓勁古淡,則出于蟲篆;點畫波發(fā),則出于八分;轉(zhuǎn)換、向背,則出于飛白;簡便痛快,則出于章草。然而真、草與行,各有體制。歐陽率更、顏平原輩以真為草;李邕、西臺輩以行為真。亦以古人有專工真書者,有專工草書者,有專工行書者。信乎!其不能兼美也;蛟疲翰輹ё,不抵行書十字:行草十字,不如真書一字。意以為草至易而真至難,豈真知書者哉!大抵下筆之際,盡仿古人,則少神氣:專務(wù)遒勁,則俗病不除,所貴熟習(xí)精通,心手相應(yīng),斯為美矣。白云先生、歐陽率更《書訣》亦能言其梗概。孫過庭論之又詳,可參稽之。
【譯文】真書、行書、草書的筆法,都淵源于篆書、八分、飛白、章草等。圓勁古樸的地方,出自篆書;點畫撇捺,出自八分;轉(zhuǎn)鋒換筆,有向有背,出自飛白;簡便痛快,出自章草。然而不論真書、草書和行書,各人有自己的體制,如歐陽詢、顏真卿他們是用真書的筆法來寫草書的;李邕、李建中他們是用行書的筆法來寫真書的。只因古人有的專工真書,有的專工草書,有的專工行書,確沒有能兼擅其美的。有人說:“一千個草字,抵不上十個行草,十個行草,抵不上一個真書!币馑家詾椴輹钜祝鏁铍y,這豈是真心懂得書法的話?大抵下筆時如完全模仿古人,字就缺乏精神;如一味講求挺拔,又無法洗掉俗氣,所貴熟練精通,心手相應(yīng)方好。白云先生和歐陽詢的書訣,對這問題,頗能得其大概,孫過庭說得更具體,都可以作參考。
【原文】真書
真書以平正為善,此世俗之論,唐人之失也。古今真書之神妙,無出鐘元常,其次王逸少。今觀二家之書,皆瀟灑縱橫,何拘平正?良由唐人以書判取士,而士大夫字書類有科舉習(xí)氣。顏魯公作《干祿字書》,是其證也。矧(況)歐、虞、顏、柳,前后相望,故唐人下筆應(yīng)規(guī)入矩,無復(fù)魏、晉飄逸之氣。且字之長短、大小、斜正、疏密,天然不齊,孰能一之?謂如“東”字之長,“西”字之短,“口”字之小,“體”字之大,“朋”字之斜,“當(dāng)”字之正,“千”字之疏,“萬”字之密,畫多者宜瘦,少者宜肥。魏、晉書法之高,良由各盡字之真態(tài),不以私意參之耳;蛘邔O卜秸,極意歐、顏;或者惟務(wù)勻圓,專師虞、永,或謂體須稍扁則自然平正,此又有徐會稽之病;蛟疲河涫捝ⅲ瑒t自不塵俗,此又有王子敬之風(fēng),豈足以盡書法之美哉!真書用筆,自有八法,我嘗采古人之字列之為圖,今略言其指:點者,字之眉目,全藉顧盼精神,有向有背,隨之異形。橫直畫者,字之體骨,欲其堅正勻靜,有起有止,所貴長短合宜,結(jié)束堅實。[丿]、[乀]、者,字之手足,伸縮異度,變化多端,要如魚翼鳥翅,有翩翩自得之狀。[乚]、[亅]者,字之步履,欲其沉實。晉人挑剔,或帶斜拂,或橫引向外,至顏、柳始正鋒為之,正鋒則無飄逸之氣。轉(zhuǎn)折者,方圓之法。真多用折,草多用轉(zhuǎn);折欲少駐,駐則有力;轉(zhuǎn)不欲滯,滯則不遒。然而真以轉(zhuǎn)而后遒,草以折而后勁,不可不知也。懸針者,筆欲極正,自上而下,端若引繩。若垂而復(fù)縮,謂之垂露。故翟伯壽問于米老曰:“書法當(dāng)何如?”米老曰:“無垂不縮,無往不收。”此必至精至熟然后能之。古人遺墨,得其一點一畫皆昭然絕異者,以其用筆精妙故也。大令以來,用筆多尖。一字之間,長短相補,斜正相拄,肥瘦相混,求妍媚于成體之后,至于今,尤甚焉。
【譯文】真書要寫得平正為妙,這是一般世俗的論調(diào)也是唐代書法的缺點(唐代書法家講究法度規(guī)矩,缺乏魏晉書法的飄灑風(fēng)度)。古今真書寫得最神妙的,無過鐘繇,其次就數(shù)王羲之,試看這二家法書,都瀟灑縱橫,何曾拘守方正平直的規(guī)矩?原因在于唐代以法作取士標(biāo)準(zhǔn),所以士大夫階級的字大都有科舉習(xí)氣,顏魯公寫的干祿字書就是證據(jù)。何況歐虞顏柳四大家前后相接,唐人受了他們的影響,自然一下筆就循規(guī)蹈矩,不再有魏晉那樣的飄逸氣象了。再說字的長短、大小、斜正、疏密,天然不一,誰能將它劃一起來呢?例如“東”字長,“西”字短,“口”字小,“體”字大,“朋”字斜,“當(dāng)”字正,“千”字疏,“萬”字密,筆畫多的字宜寫得瘦些,筆畫少的自宜寫得肥些。魏晉書法之所以高妙,正由于完全照著字的實際形態(tài)下筆,不夾雜自己的私意。后來的人,有的專喜方正,就極意模仿歐陽詢顏真卿;有的專講勻圓,就專門師法虞世南智永;有的說結(jié)體扁些,自然平正,這又犯了徐浩的毛病;有的說,寫得疏朗,自然不俗,這又沾了王獻之的習(xí)氣。這些都是一偏之見,哪足以包括書法藝術(shù)的美呢?真書用筆,自有八法,我曾摘取古人法書,列成圖表,現(xiàn)在簡括地談?wù)勊囊迹骸包c”是一個字的眉眼,全靠顧盼有情,或向或背,各隨字形而異!捌厕唷笔亲值氖帜_,長短不同,變化多端,要像魚的胸鰭、鳥的翅膀那樣有翩翩自得的神氣!疤糈尅笔亲值牟铰模艹林。晉人的挑趯,或帶斜拂,或橫引向外。到顏真卿、柳公權(quán)手里,開始專用正鋒,全用正鋒,自然就沒有飄逸氣象了。轉(zhuǎn)折,是方圓的法則:真書多用折筆,草書多用轉(zhuǎn)筆,折筆要稍留駐,留駐就有力;轉(zhuǎn)筆不可停滯,停滯就沒勁。然而真書兼用轉(zhuǎn)筆,可使更遒健,草書兼用折筆,可使更險勁,這一點學(xué)者不可不知。所謂“懸針”筆要執(zhí)得極正,從上而下,筆直地像拉緊的繩子一樣。如果往下拉后又縮了回去,這就叫做“垂露”。從前翟伯壽問米老“字應(yīng)當(dāng)怎樣寫”?米老說:“沒有一筆垂而不縮,沒有一筆去而不回”。這兩句話看似簡單,然必須練習(xí)至極精極熟,方能做到。古人留下的墨跡,哪怕我們所能體會的僅僅一點一畫之微,總覺得跟現(xiàn)代人書法有顯著的不同,這就是用筆情妙的緣故啊!自王獻之以來,書家用筆多尖鋒直下,一字之間,長的短的互相補湊,斜的正的互相支拄,肥的瘦的互相混雜,這樣來追求結(jié)體的姿媚漂亮,這種現(xiàn)象,直至于今,比前更甚。
【原文】用筆
用筆不欲太肥,肥則形濁;又不欲太瘦,瘦則形枯;不欲多露鋒芒,露則意不持重;不欲深藏圭角,藏則體不精神;不欲上大下小,不欲左高右低,不欲前多后少。歐陽率更結(jié)體太拘,而用筆特備眾美,雖小楷而翰墨灑落,追踵鐘、王,來者不能及也。顏、柳結(jié)體既異古人,用筆復(fù)溺于一偏。予評二家為書法之一變,數(shù)百年間,人爭效之,字畫剛勁高明,固不為書法之無助,而魏、晉之風(fēng)規(guī),則掃地矣。然柳氏大字,偏旁清勁可喜,更為奇妙,近世亦有仿效之者,則濁俗不除,不足觀。故知與其太肥,不若瘦硬也。
【譯文】用筆不要太肥,太肥了字形就渾濁;也不要太瘦,太瘦了字形就憔悴;不要多露鋒芒,鋒芒太露,字就不穩(wěn)重;不要深藏棱角,不見棱角,字就沒有精神;不要上面大,下面小;不要左邊高,右邊低;不要先占地位多,后占地位少。歐陽詢的書法,結(jié)體雖太拘束,但用筆獨具眾美,就是小楷,筆墨也瀟灑利落,上追鐘王,后來人是誰也及不上他的。顏柳結(jié)體,既與古人不同,用筆又陷于偏執(zhí)。我說這兩家書派是書法的變體,幾百年來,人們爭相效學(xué),固然其筆畫的剛勁高明,對書法藝術(shù)的發(fā)展不能說毫無幫助,可是魏晉人的風(fēng)格規(guī)模,究已掃地?zé)o遺。至柳氏的大字偏旁,清勁可喜,更為奇妙,近代也有效學(xué)的,那就免不了俗和濁,變得毫不可觀,所以說字與其寫得肥,還不如寫得瘦些好。
【原文】草書
草書之體,如人坐臥行立,揖遜忿爭,乘舟躍馬,歌舞擗踴,一切變態(tài),非茍然者。又一字之體,率有多變,有起有應(yīng),如此起者,當(dāng)如此應(yīng),各有義理。右軍書“羲之”字、“當(dāng)”字、“得”字、“深”字、“慰”字最多,多至數(shù)十字,無有同者,而未嘗不同也,可謂從欲不逾矩矣。大凡學(xué)草書,先當(dāng)取法張芝、皇象、索靖、章草等,則結(jié)體平正,下筆有源。然后仿王右軍,申之以變化,鼓之以奇崛。若泛學(xué)諸家,則字有工拙,筆多失誤,當(dāng)連者反斷,當(dāng)斷者反續(xù),不識向背,不知起止,不悟轉(zhuǎn)換,隨意用筆,任意賦形,失誤顛錯,反為新奇。自大令以來,已如此矣,況今世哉!然而襟韻不高,記憶雖多,莫湔塵俗,若風(fēng)神蕭散,下筆便當(dāng)過人。自唐以前多是獨草,不過兩字屬連;累數(shù)十字而不斷,號曰“連綿”、“游絲”,此雖出于古人,不足為奇,更成大病。古人作草,如今人作真,何嘗茍且。其相連處,特是引帶。嘗考其字,是點畫處皆重,非點畫處偶相引帶,其筆皆輕,雖復(fù)變化多端,而未嘗亂其法度。張顛、懷素最號野逸,而不失此法。近代山谷老人自謂得長沙三昧,草書之法,至是又一變矣。流至于今,不可復(fù)觀。唐太宗云:“行行如縈春蚓,字字如綰秋蛇。”惡無骨也。大抵用筆有緩有急,有有鋒,有無鋒,有承接上文,有牽引下字,乍徐還疾,忽往復(fù)收。緩以效古,急以出奇;有鋒以耀其精神,無鋒以含其氣味。橫斜曲直,鉤環(huán)盤紆,皆以勢為主。然不欲相帶,帶則近俗,橫畫不欲太長,長則轉(zhuǎn)換遲;直畫不欲太多,多則神癡。以捺“ゝ”代“乀”,以發(fā)代“辵”,“辵”亦以捺代,惟“丿”則間用之。意盡則用懸針,意未盡須再生筆意,不若用垂露耳。
【譯文】草書的字形,有的像人坐臥行立,有的像人揖讓忿爭,有的像人乘船馳馬,有的像人歌舞痛哭,這一切變化,都不是隨便形成的。就結(jié)體來說,每一個字,大都有好幾種變化,有起有應(yīng),怎樣起該怎樣應(yīng),都有一定的道理。王右軍法帖里,“羲之”二字,“當(dāng)”字、“得”字、“深”字、“慰”字最多,有多至幾十個的,沒有一個相同,而實際又沒有一個不同,真可以說隨心隨欲,不越規(guī)矩了。大凡學(xué)草書,先當(dāng)取法張芝、皇象、索靖等各家章草,那么結(jié)體自然平正,下筆就有來歷。然后再學(xué)王右軍,學(xué)他的變化來豐富自己的筆法,學(xué)他的雄奇來擴展自己的氣勢。如果說泛泛地遍學(xué)各家,那么各家書法有工有拙,引用不當(dāng),下筆定多失誤,當(dāng)連的反斷,當(dāng)斷的反連,也不知什么是相向相背,怎樣來起筆收筆,什么是轉(zhuǎn)鋒換筆,只是隨便下筆,信筆成字,錯亂顛倒,反當(dāng)新奇。這種情況,自王獻之以后已都如此,何況今世!但如胸襟不廣,肚子里盡多古人筆法,終洗不了庸俗氣息;相反如胸襟開朗,不一定記得多少古法,一下筆自然就比別人高明。唐以前的草書,多數(shù)是獨體,至多不過兩字相連,至于幾十字連續(xù),號稱“連綿草”、“游絲草”,雖古人曾有此寫法,但如視為當(dāng)然,不是為奇,那便大錯特錯。古人寫草書,也如今人寫正楷,何嘗隨便?它的相連處,只是筆鋒牽帶而已。我曾分析古人草書,凡是點畫的地方,下筆都重,不是點畫的地方,筆鋒偶爾帶過,其勢都輕,盡管變化多端,未嘗違反這個法度。張旭、懷素最稱放縱,也不離這法則。近代黃山谷自稱得懷素秘傳,草法到他手里,又為之一變,他的流派,傳到現(xiàn)在,就不值得一看了。唐太宗說:“一行行像蚯蚓那樣屈曲,一字字像秋蛇那樣扭結(jié)。”他是用這話來批評那些沒有骨力的草書的。大抵用筆有緩的,有急的,有露鋒的,有藏鋒的;有的承接上文,有的牽引下面,看似遲緩,其實快速,正在行進,突然回鋒;遲緩所以摹擬古意,快速所以出奇制勝;露鋒所以顯示精神,藏鋒所以見其蘊藉?傊,無論橫斜曲直,加環(huán)纏繞,一以得勢為主,但點畫之間,不可彼此牽帶,一牽帶就近于俗。又橫畫不可太長,長了換鋒就不方便;直畫不可太多,多了精神就板滯。用“ゝ”代替“乀”,用“乚”代替“辵”,“辵”也有用“ゝ”代替的,“丿”只是有時用一用。如筆意已盡,那么可用“懸針”結(jié)束,如筆意未盡而要另起新意,那就不如用“垂露”了。
【原文】用筆
用筆如折釵股,如屋漏痕,如錐畫沙,如壁坼,此皆后人之論。折釵股者,欲其曲折圓而有力;屋漏痕者,欲其橫直勻而藏鋒;錐畫沙者,欲其無起止之跡;壁坼者,欲其無布置之巧。然皆不必若是。筆正則鋒藏,筆偃則鋒出,一起一倒,一晦一明,而神奇出焉。常欲筆鋒在畫中,則左右皆無病矣。故一點一畫皆有三轉(zhuǎn),一波一拂皆有三折,一“丿”又有數(shù)樣。一點者,欲與畫相應(yīng);兩點者,欲自相應(yīng);三點者,必有一點起,一點帶,一點應(yīng);四點者,一起、兩帶、一應(yīng)!豆P陣圖》云:“若平直相似,狀如算子,便不是書!比纭翱凇保(dāng)行草時,尤當(dāng)泯其棱角,以寬閑圓美為佳。“心正則筆正”,“意在筆前、字居心后”,皆名言也。故不得中行,與其工也寧拙,與其弱也寧勁,與其鈍也寧速。然極須淘洗俗姿,則妙處自見矣。大要執(zhí)之欲緊,運之欲活,不可以指運筆,當(dāng)以腕運筆。執(zhí)之在手,手不主運;運之在腕,腕不主執(zhí)。又作字者亦須略考篆文,須知點畫來歷先后。如“左”、“右”之不同;“剌”、“刺”之相異;“王”之與“玉”;“礻”之與“衤”,以至“秦”、“奉”、“泰”、“春”,形同體殊,得其源本,斯不浮矣。孫過庭有執(zhí)、使、轉(zhuǎn)、用之法:執(zhí)謂深淺長短,使謂縱橫牽掣,轉(zhuǎn)謂鉤環(huán)盤紆,用謂點畫向背,豈偶然哉!
【譯文】用筆要像彎折釵股,要像“屋角漏痕”,要像用錐子畫沙,要像墻壁裂縫,這些都是魏晉以后人的說法。所謂折釵股,就是要曲折處圓而有力;所謂“屋漏痕”,就是要橫直畫勻而藏鋒;所謂“錐畫沙”,就是要看不出起止的痕跡;所謂“壁坼”,就是要看不出布置的巧思。話是如此,但并不要求每字每筆都寫成這樣。筆執(zhí)得正,筆鋒就內(nèi)斂;筆管臥倒,筆鋒就外露;筆管或起或倒,筆鋒忽隱忽現(xiàn),這樣,筆底下就會有神奇變化出來了。只要筆鋒能常在點畫中央,那么不管向左向右就都不會有毛病了。所以一點一畫,都要有三轉(zhuǎn),一撇一捺,都要有三折。一個“丿”又有幾種式樣。一點的字,點要與畫相呼應(yīng);兩點的字,要點與點互相呼應(yīng);三點的字,必須一點起勢,一點帶下,一點回應(yīng);四點的字,要一點起勢,兩點帶下,一點回應(yīng)!豆P陣圖》里說:“如橫直相似,排列得整整齊齊,像算盤珠一般,便不是字!比缬小翱凇钡淖郑瑢懶袝虿輹鴷r,尤其要注意使看不見棱角,以寬舒圓美為妙!靶牡囟苏瑢懙淖肿匀欢苏,“立意在下筆之先,成字在立意之后”,這都是至理名言,所以寫字不許采用折中主義:與其求工,寧可守拙;與其軟媚,寧可粗勁;與其遲鈍,寧可快速,然而必須極力洗除俗氣,方顯其妙。大抵執(zhí)筆要執(zhí)得緊,運筆要運得活,不要以手指運筆,要用手腕運筆。執(zhí)筆的是手指,手指不管運筆;運筆的是手腕,手腕不管執(zhí)筆。還有,寫字的人,也須略究篆文,弄清點畫的來歷先后。例如“左”、“右”不同,“剌”、“刺”有別,“王”字與“玉”字,“礻”旁與“衤”旁,以至“秦”、“奉”、“泰”、“春”等字,這些字真書字形相同,而篆書結(jié)體各異,能找到它的本源,方不致浮泛無根。孫過庭提出“執(zhí)、使、轉(zhuǎn)、用”的法則,難道是隨便說說的嗎?
【原文】用墨
凡作楷,墨欲干,然不可太燥。行草則燥潤相雜,潤以取妍,燥以取險。墨濃則筆滯,燥則筆枯,亦不可不知也。筆欲鋒長勁而圓,長則含墨,可以運動,勁則有力,圓則妍美。予嘗評世有三物,用不同而理相似:良弓引之則緩來,舍之則急往,世俗謂之揭箭;好刀按之則曲,舍之則勁直如初,世俗謂之回性;筆鋒亦欲如此,若一引之后,已曲不復(fù)挺,又安能如人意耶!故長而不勁,不如弗長;勁而不圓,不如不勁,紙、筆、墨,皆書法之助也。
【譯文】凡寫真書,墨要干些,但不可太干;寫行、草書墨要半干半濕。墨濕所以求姿媚,墨干所以求險勁;墨過濃,筆鋒就凝滯,墨太干,筆鋒就枯燥,這些道理學(xué)者也不可不知。筆要鋒長,要勁而圓。鋒長則蓄墨多,利于運轉(zhuǎn),勁則有力,圓則妍美。我曾說世上有三樣?xùn)|西,功用不同而道理相近:好的弓拉開時緩緩地過來,一放手就很快的彈了回去,世俗叫作“揭箭”。好的刀一按就彎曲,一放手又挺直如初,世俗叫作“回性”。筆鋒也要這樣。如彎曲后不能回復(fù)挺直,又怎能指揮如意呢?所以筆鋒雖長而不勁,不如不長;雖勁而不圓,不如不勁。要知紙、筆、墨三者都是寫字的主要助力啊。
【原文】行書
嘗考魏、晉行書,自有一體,與草書不同。大率變真以便于揮運而已。草出于章,行出于真。雖曰行書,各有定體,縱復(fù)晉代諸賢,亦苦不相遠(yuǎn)!短m亭記》及右軍諸帖第一,謝安石、大令諸帖次之,顏、柳、蘇、米亦后世可觀者。大要以筆老為貴,少有失誤,亦可輝映。所貴乎秾纖間出,血脈相連,筋骨老健,風(fēng)神灑落,姿態(tài)備具,真有真之態(tài)度,行有行之態(tài)度,草有草之態(tài)度,必須博習(xí),可以兼通。
【譯文】我嘗考查魏晉行書,自有一定體制,跟草書有所不同,大都是把真書變化來便利書寫而已。草書出于章草,行書出于真書,所以雖稱行書,各有定體,即使晉代諸家,也不遠(yuǎn)離,像《蘭亭敘》和右軍各帖自是第一流作品。謝安、王獻之諸帖次之,顏、柳、蘇、米,在后世也是可觀的幾家。主要以筆調(diào)老練為貴,筆調(diào)老練,即使偶有一二敗筆,仍可輝映一時。所貴者,在乎肥瘦相間,血脈貫通,筋骨老健,風(fēng)神瀟灑,姿態(tài)具備。真有真的姿態(tài),行有行的姿態(tài),草有草的姿態(tài),必須博習(xí)多方,是可以兼通的。
【原文】臨摹
摹書最易,唐太宗云:“臥王濛于紙中,坐徐偃于筆下”,亦可以嗤蕭子云。唯初學(xué)書者不得不摹,亦以節(jié)度其手,易于成就。皆須是古人名筆,置之幾案,懸之座右,朝夕諦觀,思其用筆之理,然后可以摹臨。其次雙鉤蠟本,須精意摹拓,乃不失位置之美耳。臨書易失古人位置,而多得古人筆意;摹書易得古人位置,而多失古人筆意。臨書易進,摹書易忘,經(jīng)意與不經(jīng)意也。夫臨摹之際,毫發(fā)失真,則神情頓異,所貴詳謹(jǐn)。世所有《蘭亭》,何啻數(shù)百本,而定武為最佳。然定武本有數(shù)樣,今取諸本參之,其位置、長短、大小,無不一同,而肥瘠、剛?cè)、工拙要妙之處,如人之面,無有同者。以此知定武雖石刻,又未必得真跡之風(fēng)神矣。字書全以風(fēng)神超邁為主,刻之金石,其可茍哉!雙鉤之法,須得墨暈不出字外,或廓填其內(nèi),或朱其背,正得肥瘦之本體。雖然,尤貴于瘦,使工人刻之,又從而刮治之,則瘦者亦變?yōu)榉室;蛟齐p鉤時須倒置之,則亦無容私意于其間。誠使下本明,上紙薄,倒鉤何害?若下本晦,上紙厚,卻須能書者為之,發(fā)其筆意可也。夫鋒芒圭角,字之精神,大抵雙鉤多失,此又須朱其背時,稍致意焉。
【譯文】臨摹書法是最容易的事,唐太宗說:“我能使王濛睡在我的紙上,徐偃坐到我的筆下”,借此來取笑蕭子云。(鄧注:唐太宗的意思是說,我用雙鉤廓填,就可使王濛、徐偃供我使喚,像蕭子云那樣的書法,沒有什么了不起。)初學(xué)書法,必從臨摹入手,臨摹能使手有節(jié)制,易于成功。其方法是將古人名跡,放在案頭,或掛在座邊,朝晚細(xì)看,體味它的運筆奧理后,才開始著手臨摹。其次是雙鉤蠟本,必須細(xì)心摹仿,方不致失卻原跡的精神。臨寫易失卻古人的精神,但能得到古人的筆意;摹寫易得到古人的精神,大多失去了古人的筆意;臨寫易于進步,摹寫易于忘記,則是經(jīng)意與不經(jīng)意的關(guān)系?傊,臨摹時只要有絲毫的失真,就會面目全非,所以必須仔細(xì)、謹(jǐn)慎。流傳世間的《蘭亭序》何止幾百本,最好的是《定武本》,而《定武本》又有幾種。拿出各種本子來比較,其精神、長短、大小,無有不同,而肥瘦、剛?cè)帷⒐ぷ镜任⒚钪,那就像人面一樣,沒有相同的了。由此可知《定武本》雖是石刻,也未必得原跡精神。書法都是以精神超逸為主,從紙上移刻到金石上,難道可以馬虎嗎?雙鉤的法則,須使墨線不暈出字外,或在墨線內(nèi)填墨,或在原跡背后上硃,都要恰如原來肥瘦。然而,最好還是鉤得比原跡瘦些,因鉤本交給工人去刻,經(jīng)過處理,瘦的也會變肥的。有人說,將原跡倒過來鉤,可不致?lián)饺脬^者私意。其實原本清楚,覆紙又薄,倒鉤沒有什么不好,如原本晦暗,覆紙又厚,那就要由會寫字的人來鉤,方能闡發(fā)原有筆意。鋒芒棱角是字的精神所在,雙鉤往往失去這些筆勢,這也是背后上硃時所應(yīng)稍加注意的地方。
【原文】方圓
方圓者,真草之體用。真貴方,草貴圓。方者參之以圓,圓者參之以方,斯為妙矣。然而方圓、曲直,不可顯露,直須涵泳一出于自然。如草書尤忌橫直分明,橫直多則字有積薪、束葦之狀,而無蕭散之氣。時參出之,斯為妙矣。
【譯文】方圓,是真書和草書的形體本象和書寫效果的統(tǒng)一。真書體勢貴方正,草書體勢貴圓轉(zhuǎn);方正的體勢用筆要參圓轉(zhuǎn),圓轉(zhuǎn)的體勢用筆要參方正,這樣才妙。但方圓曲直,又不可過于顯露,必須含蓄而出于自然。如草書,更忌筆畫橫直分明,橫直多了,字就像柴堆、葦束般的排列,就沒有疏朗的氣象,要隨時變換才好。
【原文】向背
向背者,如人之顧盼、指畫、相揖、相背。發(fā)于左者應(yīng)于右,起于上者伏于下。大要點畫之間,施設(shè)各有情理,求之古人,右軍蓋為獨步。
位置
假如立人、挑土、“田”、“王”、“衣”、“示”,一切偏旁皆須令狹長,則右有余地矣。在右者亦然,不可太密、太巧。太密、太巧者,是唐人之病也。假如“口”字,在左者皆須與上齊,“嗚”、“呼”、“喉”、“嚨”等字是也;在右者皆須與下齊,“和”、“扣”等是也。又如“宀”須令復(fù)其下,“走”、“辵”皆須能承其上。審量其輕重,使相負(fù)荷,計其大小,使相副稱為善。
疏密
書以疏欲風(fēng)神,密欲老氣。如“佳”之四橫,“川”之三直,“魚”之四點,“畫”之九畫,必須下筆勁凈,疏密停勻為佳。當(dāng)疏不疏,反成寒乞;當(dāng)密不密,必至凋疏。
【譯文】字有向背,就像人東張西望,指手畫腳,又像人相揖相背,互相追逐。例如:左邊起的,右邊呼應(yīng);上面起的,預(yù)留下面地位。主要是點畫之間,要布置得合情合理。求之古人,只有王右軍堪稱獨一無二。
譬如“立人”、“挑土”、“田、王、衣、示”等一類偏旁,都要寫得狹長,那么右邊就有余地了。偏旁在右邊的,也應(yīng)這樣。不要太密,也不要太巧,太密太巧,是唐人書法的毛病。又比如“口”在左邊的,都要與字的上部排齊,“嗚呼、喉嚨、唯喻”等字就是這樣!翱凇弊衷谟疫叺,都要與左邊的下端排齊,“和、扣、知、如、加”等字就是這樣。再如“宀、人、尸”等頭的字,要覆蓋下面;“走、辶、兀、心”等偏旁的字,要承應(yīng)上面。衡量其輕重,使之能互相負(fù)擔(dān),斟酌其大小,使之能彼此相稱才好。
書法從疏朗中能見風(fēng)姿神韻,從結(jié)密中能見老練厚實,像“佳”的四橫;“川”的三直,“魚”的四點,“畫”的九畫,下筆要險勁干凈,該疏的疏,該密的密,要安排得停勻妥帖才妙。如該疏的寫密了,反而變成一幅寒酸相;該密的寫疏了,必然變成散漫凌亂。
【原文】風(fēng)神
風(fēng)神者,一須人品高,二須師法古,三須紙筆佳,四須險勁,五須高明,六須潤澤,七須向背得宜,八須時出新意。自然長者如秀整之士,短者如精悍之徒,瘦者如山澤之癯,肥者如貴游之子,勁者如武夫,媚者如美女,欹斜如醉仙,端楷如賢士。
【譯文】要使書法有神采,第一須有崇高的品德;第二須有高古的師承;第三須有精良的紙筆;第四須筆調(diào)險勁;第五須神情英爽;第六須墨氣潤澤;第七須向背得宜;第八須時出新意。這些條件都具備了,那么字寫得長的就像秀潤端莊的君子;寫得短的就像短小精悍的健兒;寫得瘦的就像深山大澤的隱士;寫得肥的就像豪門貴閥的公子;寫得險勁的,就像武夫那樣勇猛;寫得嫵媚的,就像美女那樣妖嬈;寫得欹側(cè)的,就像喝醉了的仙人;寫得端正的,就像廟堂上的賢士,自然出現(xiàn)了各種不同的神態(tài)。
【原文】遲速
遲以取妍,速以取勁。必先能速,然后為遲。若素不能速而專事遲,則無神氣;若專務(wù)速,又多失勢。
筆勢
下筆之初,有搭鋒者,有折鋒者。其一字之體,定于初下筆。凡作字,第一字多是折鋒,第二、三字承上筆勢,多是搭鋒。若一字之間,右邊多是折鋒,應(yīng)其左故也。又有平起者,如隸畫;藏鋒者,如篆畫。大要折搭多精神,平藏善含蓄,兼之則妙矣。
【譯文】下筆慢,所以求姿媚,下筆快,所以求險勁,但必須先要能快,然后再慢。如果本來寫不快,還要刻意求慢,字就沒有精神;如果專求快速,又往往會舉止失措。
下筆之初,有用搭鋒起筆的,有用折鋒起筆的,整個字的體勢,決定于初下筆的時候。大凡第一字,多數(shù)用折鋒,第二、三字承接第一字筆勢,所以多用搭鋒。如在一個字里,右面多用折鋒,是為了照應(yīng)左邊的緣故。(前面所說,是上下的,即字與字之間的折搭呼應(yīng)關(guān)系。這里所說,是左右的,即一個字里的折搭呼應(yīng)關(guān)系。例如前面所引的“妙、孤”二字,因其“女”旁、“孑”旁寫到末筆“ノ”,筆勢已盡,故右邊的“少”、“瓜”皆用折鋒起筆,余可類推。)又有平起的,像隸書的橫直畫;有藏鋒的,像篆書的點畫。主要是折鋒、搭鋒,字多精神,平起藏鋒,筆多含蓄,能兼用之方妙。
【原文】性情
藝之至,未始不與精神通,其說見于昌黎《送高閑序》。孫過庭云:“一時而書,有乖有合,合則流媚,乖則彫疏。神怡務(wù)閑,一合也;感惠徇知,二合也;時和氣潤,三合也:紙墨相發(fā),四合也;偶然欲書,五合也,心遽體留,一乖也;意違勢屈,二乖也;風(fēng)燥日炎,三乖也:紙墨不稱,四乖也;情怠手闌,五乖也。乖合之際,優(yōu)劣互差!
字有藏鋒出鋒之異,粲然盈楮,欲其首尾相應(yīng),上下相接為佳。后學(xué)之士,隨所記憶,圖寫其形,未能涵容,皆支離而不相貫穿!饵S庭》小楷,與《樂毅論》不同;《東方畫贊》,又與《蘭亭記》殊旨,一時下筆,各有其勢,固應(yīng)爾也。余嘗歷觀古之名書,無不點畫振動,如見其揮運之時。山谷云:“字中有筆,如禪句中有眼”,豈欺我哉!
【譯文】“藝術(shù)的最高境界,從來就是與作者的精神相通的!边@句話見于韓愈《送高閑上人序》。孫過庭說:“在寫字時,有時得勢,有時不得勢,書寫者的思想感情與客觀環(huán)境的融洽有很大的關(guān)系。得勢時寫的字流麗多姿,不得勢時寫的字凌亂散漫。精神愉快,事務(wù)清閑,是第一種得勢;報謝友情,酬答知己,是第二種得勢;季節(jié)適宜,氣候溫和,是第三種得勢;佳紙良墨,互相發(fā)揮,是第四種得勢;偶然高興,不受促迫,是第五種得勢。身雖強留,心不在焉,是第一種不得勢;迫于威勢,勉強應(yīng)命,是第二種不得勢;風(fēng)日干燥,天氣炎熱,是第三種不得勢;新紙宿墨,兩不稱手,是第四種不得勢;精神倦怠,手腕疲乏,是第五種不得勢。作書時得勢與不得勢,書法好壞會有很大差別!
字有藏鋒、出鋒的分別,很多的字布滿紙上,要能首尾呼應(yīng),上下銜接才好。一般后學(xué),都憑記憶,模仿古人的外貌,未去作深入研究,所以多支離散亂不相貫穿。《黃庭經(jīng)》小楷,與《樂毅論》的小楷不同,《東方畫贊》又與《蘭亭記》感情迥異。同一書家在不同時期寫的東西,各有不同的體勢,這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我曾看過歷代的名跡,覺得沒有一家不是點畫飛動,仿佛看見了他們正在書寫的過程。黃山谷說:“字里有筆,正如和尚參禪,話里含著玄機一樣!边@難道是欺人之談嗎?
作者簡介
《續(xù)書譜》姜夔著。姜夔(1163--1203),南宋詞人,音樂家。字堯章,號白石道人。鄱陽(今江西鄱陽人)。一生未仕,往來鄂、贛、皖、蘇間,卒于杭州。著有《白石道人歌曲》、《琴瑟考古圖》、《白石道人詩集》、《詩說》、《絳帖平》、《續(xù)書譜》等。
主要內(nèi)容
《續(xù)書譜》仿效孫過庭《書譜》而撰寫,但并非《書譜》之續(xù)。全卷分總論、真書、用筆、草書、用筆、用墨、行書、臨摹、方圓、向背、位置、疏密、風(fēng)神、遲速、筆勢、情性、血脈、書丹等十八則,所論書法藝術(shù)的各個方面,實自抒其心得之語。是南宋書論中成就最高,影響最大的學(xué)術(shù)著作。
賞析
《續(xù)書譜》的篇目的安排似有失嚴(yán)整,其繁簡處理也有不甚得當(dāng)之處。但它語言淺顯,不作高論,卻勝過孫過庭《書譜》一籌;特別是它所記多為作者創(chuàng)作實踐中的體會,因此,便很為后代書家、書論家所重視。謝采伯在嘉定元年刊本的序中指出“(《續(xù)書譜》)議論精到,三續(xù)三嘆!彪m不免言過,但它確實是有宋一代書論著作中所屈指可數(shù)者。它的一些觀點,對后代書論很有啟發(fā)。如“真書”篇中的“真書以平正為善,此世俗之論,唐人之失也。”可以看作是康有為《廣藝舟雙楫》中“卑唐”的先聲!坝霉P”篇中的“與其工也寧拙,與其弱也寧勁,與其鈍也寧速,然極須陶洗俗姿,則妙處自見矣!睂Ω瞪降摹八膶幩奈恪敝f也不無影響。
【《續(xù)書譜》的原文及譯文】相關(guān)文章:
鄭人買履的原文及譯文03-05
《公輸》原文及譯文01-03
《中庸》原文及譯文05-07
氓原文譯文03-20
《老子》原文及譯文06-24
《過秦論》原文及譯文06-03
離騷原文及譯文11-18
范式訪友的原文及譯文10-11
《隆中對》原文及譯文04-11
《白馬篇》的原文譯文10-18